唐人胡曾亦對白起含冤被賜死深表同情,認為正是這些無端之禍積累了秦國的沉淪。他詠詩《杜郵》曰:
自古功成禍亦侵,武安冤向杜郵深。
五湖煙月無窮水,何事遷延到陸沉。
應該說,白起對秦趙戰爭形勢的分析是比較正確的,長平戰後,趙人驚恐異常,士氣喪盡,又防守準備不足,而秦軍士氣正盛,極有可能一鼓攻拔邯鄲,滅亡趙國。韓趙割地請和兩年後,秦國攻拔邯鄲已不那麼容易了,一是趙國大痛初定,士氣上升,防禦上有所準備;二是老將廉頗重新回到軍事指揮崗位,他善於用兵,非趙括之比;三是秦國與韓趙講和不久,發動戰爭會失信於列國,將失道寡助。但白起自趙班師後,深恨範雎阻其滅趙之功,並怨嬴稷輕信範雎之言,於是與國家的兩位最高當權人產生了較深的隔閡,形成了心理對抗,他不屑於將自己的正確意見向他們正麵表達,而是在背後抱怨議論,使君王感覺到了他的怨恨情緒。當嬴稷命他上前線任將時,他固執己見,堅不肯行,後來又稱病推辭,公開表明了他對最高當權人攻戰方針的不合作態度,加深了雙方的思想隔閡。
在後來是否攻戰趙國的問題上,白起與兩位最高當權人意見不一,作為一名軍事戰將,白起希望自己的戰爭預言能被完全證實,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正因為這種心情的存在和不被理解,秦軍在戰場上未曾得手後,他成了最高當權人所嫉恨的對象。白起對自己的處境未曾覺察,他在這時不是隱藏鋒芒、消弭裂痕,為當權者找一些了事的台階,相反,卻在家中議論攻趙之事,張揚自己的戰爭預見,使當權者感到他在為秦國的失利而幸災樂禍,並且在嘲笑戰爭的策劃者,這就使雙方本來已有的矛盾進一步加深。白起被逐出鹹陽時,對自己的危險處境尚沒有足夠的估計,他口出怨言說:“範蠡有言:‘狡兔死,走狗烹。’吾為秦攻下諸侯七十餘城,故當烹矣!”這為範雎的進讒提供了把柄,成為他被害的直接導因。
白起與範雎、嬴稷的矛盾其實是早就具有的,白起是秦國前丞相魏冉一手提拔的戰將(見《史記·穰侯列傳》),魏冉與白起兩人將相相和,用事日久,後來見範雎初來秦國即得寵於君王,俱有不悅之意。不久嬴稷用範雎代替魏冉為相,白起難免有不服之心,白起對自趙班師之令提出反對意見,隻不過是使他們間的矛盾公開化罷了。嬴稷和範雎對魏冉的長期專權是有看法的,他們罷掉了魏冉之職,對白起繼續留用,並非不知道白起與魏冉的關係,隻不過是要利用白起的武略和才能,而當白起對他們的某些具體的戰略方針提出反對時,自然極易觸發他們的深層嫉恨。白起受範雎之讒言而被嬴稷賜死,在相當程度上體現著秦國派係鬥爭的繼續。
白起在杜郵接到嬴稷讓他自裁的命令後,感到非常震恐,他為秦國斬敵百萬,拔七十餘城,絕沒有想到君王會不念功勞,這樣處置自己,心理上感到了極大的逆差。他持劍在手,長歎道:“我何罪於天,而至此!”良久又自語道:“我固當死!長平之役,趙卒四十餘萬來降,我挾詐一夜盡坑之,彼誠何罪?我死固其宜矣!”(第九十九回)白起臨死前為自己一生效力於秦而深感悔恨,他把自己的下場看作是對自己一生殺人過多的懲罰或報應,達到了一種心理平衡,於是接受了嬴稷之命,舉劍而刎。白起之死,使秦國蒙受了重大的人才損失,列國失去了一位最優秀的戰將。宋人劉克莊有感於其人自刎前,作《白起》一詩雲:
太息臣無罪,胡為伏劍铓?
悲哉四十萬,寧不訴蒼蒼!
白起富有極高的陣戰才能,他出生於秦國大兼並的時代和國度,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所長,極大地促進了秦國的統一事業,沒有白起,秦國的統一可能要推遲許多年。馳騁疆場的陣戰養成了他剛硬不屈的性格,他自恃其功,在長平之戰後的攻趙問題上堅持己見,與最高當權人相頂抗,最後含冤而死。他為一個專製國家的發展征戰了一生,以赫赫戰功強化了國家的專製力量,而專製製度卻無情地粉碎了他,迫使他扮演了一場悲劇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