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將蒙驁打探得魏無忌兵往華州,恐華州有失,乃留老弱兵卒守營,虛插“大將蒙”旗幟與魏楚二軍相持,自己率精銳部隊秘密趕赴華州,指望與王齕合兵,誰知無忌已擊敗了王齕,兩軍在華陰界上相遇,魏無忌親冒矢石,當先衝鋒,三國軍隊相隨,他們初勝後士氣高昂,又略有準備,一鼓擊敗了秦軍,蒙驁折兵萬餘,鳴金收軍,整頓軍馬,準備再決死戰。不料郟州魏楚之將探知蒙驁不在軍中,遂攻破秦營老弱,往華陰一路追襲而來,正遇蒙驁列陣將戰,遂兩下夾攻,秦軍腹背受敵,大敗而走,直逃至函穀關(今河南靈寶東北),緊閉關門,不敢出應,無忌率五國軍隊追至關下班師。
在這次戰役中,秦軍由於輕敵思想作祟,胃口大,戰線拉得過長,尤其是在戰役指揮上兩位大將臨事驚慌,均被對方所調遣,發生了嚴重失誤。相比之下,魏無忌的軍事才能得到了充分的表演。第一,他在戰役的總體布置上采取對兩處敵人分而製之、各個擊破的方針。根據敵人戰線長、聯絡疏鬆的特點,先以重點兵力與華州之敵決戰,華州之敵兵力稍少,其地又是郟州之敵的後方通道,先打華州,既是先打敵之薄弱,又是直搗敵之要害;既是孤立強敵的手段,又是調動強敵的手段,這一戰略安排是較高的一著。第二,他采取以虛應實的策略,虛設帥旗,用小部兵力吸引敵人,穩住強敵,而以主要兵力與弱敵首先決戰,在實際交戰上是以眾臨寡,以優勢對付劣勢之敵,增大了初戰勝利的可能性。秦將蒙驁不愧為用兵老手,他後來也虛設帥旗,以虛應敵,但相比之下,在戰略全局上未取主動之勢,已處被動應付的局麵,不能與無忌的策略同日而語了。第三,無忌在與王齕之敵決戰時,先劫糧草,攻其所必救,在戰術上繼續調動敵人,以求在敵之運動中截擊圍殲。這一戰術方針也進一步分散了敵人兵力,擴大了敵我力量差距,再一次提高了初戰的成功率。另外,在圍殲王齕之戰時,他將劫糧行動公開化,而將伏兵截擊行動秘密化,將明的一手與暗的一手相配合,加強了戰術策略的有效性。同時,在截擊王齕救兵時,他穩住三萬生力軍,先以一定兵力與敵廝殺較量,待敵軍困乏時,再將三萬精兵投入戰鬥,給敵人猝然以重創,以奪取戰術上的速勝。這些都是極高明的戰術策略。第四,在華陰界與蒙驁軍隊遭遇後他迅速發起衝鋒,不給敵人以準備的機會。他也深知自己方麵準備不足,但他更知道敵軍毫無準備,敵人慌張而來、戰況不明、軍心無定,而自己一方全局戰況較清,士氣旺盛,對比之下有較多的優越性,根據這些情況,他對敵人立即發動進攻,一舉擊敗了敵軍。後來蒙驁受到魏楚兩軍的後方夾攻,雖帶有一定偶然性,但也體現了無忌在戰役總體上正確布置的一種必然結果。
臨近戰國末期時,秦國的兼並統一幾成破竹之勢,在這種軍事背景下,魏無忌兩次用兵、兩敗秦軍,扼製了秦國的兼並之勢,對當時列國的政治形勢發生了一定的影響。他所以在極險惡的軍事形勢下能奪取戰役的勝利,一是他富有勇氣,不為強秦的咄咄氣勢所嚇倒,他毫不畏懼,一再率軍抗秦,戰鬥中身先士卒,表現了他軍事上的大勇。二是他富有謀略,他指揮五國聯軍的敗秦之戰,是他軍事謀略和指揮才能的生動表演。戰後他聲名大振,各國出重金討求他的用兵之法,他將賓客平日所進之書,結合自己的經驗,纂寫兵法二十一篇,畫陣圖七卷,取名《魏公子兵法》。魏無忌的兵書雖然今已失傳,但他的軍事建樹對當時的社會和後世的軍事實踐發生了不小的影響。
沉迷酒色避震主之嫌
魏無忌禮賢下士,廣延食客,同時又兩敗秦軍,聲名遠揚,但勢大震主,他因此而始終受到安釐王魏圉的疑忌。還在他當年與魏圉下棋,斷定趙王狩獵時,魏圉就對他產生了恐忌之心,不把國政委任於他。趙國危急求救時,魏圉拒不采納無忌的出兵主張,不能說不包含對無忌的嫉意。魏無忌竊符奪兵權,魏圉知道後準備捕其家屬,斬其賓客,並將自己的愛妾如姬貶入冷宮。及無忌救趙成功,有人建議他遣使召回無忌,“一以全‘親親’之情,一以表‘賢賢’之義”,魏圉仍表示說:“彼免罪足矣,何得雲功乎?”(第一百回)下令“不準迎歸”。致使這位少弟在趙客居十年之久。後來魏國勢在危急時,魏圉迫不得已,派人持相印和金幣往迎無忌,作書雲:“公子昔不忍趙國之危,今乃忍魏國之危乎?魏急矣!寡人舉國引領以待公子之歸也。公子幸勿計寡人之過。”(第一百一回)至此才稍微表白了自己的過失。無忌破秦凱旋後,魏圉將其拜為上相,將國政委之,這是他們兄弟關係最融洽的一段時期。
魏國君臣的融洽關係畢竟是特殊條件下的產物,當時的秦國丞相蔡澤曾分析說:“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豈無疑忌之意?”(第一百二回)根據這種深層隔閡,秦國重賄晉鄙之黨,使其在國內散布無忌篡權的流言,並派使至魏,向魏無忌明送秋波,做給魏圉看,強化無忌的震主之嫌,還采取其他的配合手段。盡管無忌問心無愧,一再表白,但魏圉心中芥蒂終未釋然。
麵對種種複雜的情況,魏無忌再也幹不下去了,隻好托病不朝,將相印兵符一齊交還魏圉。即使這樣,他尚惟恐引起魏圉的疑忌,遂與賓客長夜痛飲,多近女色,日夜為樂,頗有點“英雄無用處,酒色了殘春”之意。
清人王士禎寫《謁信陵君祠》一詩,對魏無忌救趙敗秦、避國十年和歸魏後的處境作了描述。詩曰:
趣救邯鄲卻暴秦,十年留趙事酸辛。
大梁歸後匆匆甚,日飲亡何近婦人。
魏無忌在身邊培植了一股不小的私人政治勢力,又以自己的軍事才能兩次擊敗強秦,挽救了兩個國家,他勢大震主、功高蓋主,造成了對魏圉的威脅。在“朕即國家”的專製社會中,為國的行為本來是直接為君主的行為,但大臣勢大功高,卻又容易造成國家向心力的偏轉,形成對君主個人的直接威脅。為國的行為超過一定限度立即和為君的行為嚴重對立了起來,這是君主專製製度本身無法克服的一個矛盾,魏國既然不能改變專製製度本身,那就必然要在這個製度內部防範和消除威脅權力核心的不穩定因素,他對魏無忌的疑忌、限製和打擊就成了必然的行為。而魏無忌既然生存於專製統治的社會,又具有相當的才能,那他的一生就麵臨兩種選擇:其一是限製自己的勢力、放棄自己的政治建樹,隨俗合流,不使自己冒尖震主;其二是甘冒君主的疑忌而在政治上大顯身手。無忌既然在一生的前期選擇了後者,那他在一生的後期、勢大功高時就有兩條小道可走:其一是將君主輕易地取而代之;其二是急流勇退,泯滅自我。無忌是一定時代的人物,不能超脫時代意識去行事,自然地選擇了後者。他接近酒色,以示政治上的無欲,借此消釋君主的疑忌,他退出政治舞台、淆亂自己的社會角色,以此換取君主的信任。在這條酒色小道上,他傷害了自己的健康,不久得疾而亡,徹底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唐人周曇認為魏無忌的命運代表著魏國的命運。他作詩《公子無忌》雲:
趙解重圍魏再昌,信陵賢德日馨芳。
昏蒙愚主聽讒說,公子雲亡國亦亡。
關於魏國的議論
戰國時的魏國是一個不斷走下坡路的國家。魏斯執政時,北拓西爭,國勢興旺,魏是最強大的國家。隔代至魏罃執政時,國家的政局發生了轉折性變化,馬陵之戰後,不斷受到齊、秦的欺淩,戰略上的攻勢轉為守勢。後至魏圉執政時,雖有魏無忌的敗秦之舉,但已無法扭轉被動的局勢。魏自三家分晉起立國約二百年,於前225年為秦所滅。
縱觀魏國的興衰史,可以明顯地看到,國家對人才的態度與其本身的強弱有著直接的關係,魏斯當年倡尚賢之風,廣納賢才,使用了李悝、樂羊、吳起、西門豹、翟璜等一大批人才,創造了輝煌的政治業績;魏罃時任用了一個小有才能的龐涓,但龐涓嫉賢妒能,排擠和迫害其他人才,使人才本已稀少的魏國又封閉了納賢之門。其後的君主都少有愛才之心,魏圉連他的弟弟(無忌)都不能相容,由這些人所統馭的國家,其衰落是不足為怪的。
魏罃執政長達五十年,這是一個七雄爭長的時期,當時魏斯的尚賢遺風使魏國在競爭中尚具某種優勢,許多第一流的人才出自魏國,吳起、商鞅、孫臏都曾臣屬於魏國,但魏罃的區區小才不能識別和駕馭他們,終使商鞅奔秦、孫臏逃齊,他們使魏國的東西兩鄰迅速崛起,導致魏國在大國爭長中敗落下風。錯過了這一時期後,魏國的弱勢使本身不再具有與秦國進行戰略競爭的能力,因而一步步地衰落,直至滅亡。
在人才與國勢的關係中,人才的興旺影響到國勢的強大,另一方麵,我們還可以看到,衰弱的國度,越不容易容納人才,強盛的國度擁有眾多的人才和輝煌的政績,任何個人的建樹都隻是國家事業的一小部分,不足以引起權力核心的偏轉,不能構成對君主個人的威脅,這時候有海納百川之勢;衰弱的國度裏政權脆弱,任何人的稍許作為都可能引起對權力核心的震恐,而整體事業衰敗下的惶恐心理使君主對部下的疑忌心更為敏感,這時候小河難容江川,他們對人才更多的是排斥和壓抑,魏無忌的遭遇正是這種情況的反映。
考察魏國的曆史,不能不為這個國家在七雄爭長時期的一著不慎、錯失良機而惋惜。魏國在地理位置上東齊西秦、南楚北趙,居平原之地,無險可守、四麵受敵,在這樣的環境下與列國競爭,它的主要戰略性失誤在於:第一,沒有穩定的戰略計劃,從而沒有穩定的軍事目標和外交策略,東西為敵,四麵出擊,結果分散了力量。當時商鞅入秦後明確提出“非魏並秦,即秦並魏,其勢不兩存明矣”(第八十九回)。已明確地以魏為主要進攻目標,而魏國此時卻正熱心於對韓趙的爭奪,在外交上又一度被蘇秦、張儀等人所左右,缺乏獨立的戰略思想。第二,魏與韓趙三分晉室後,雖一度強大,但總有後勁不足之弊,它沒有注意很好地休養生息、恢複國力,出兵頻繁,以消耗國力為代價來換取一時的勝利,最後被齊、秦乘虛吞咬,鑽了空子,造成一蹶難振的局麵。第三,當時的主要負責人魏罃無遠見、少氣魄、心胸窄。當時的相國公叔痤臨死前將青年英才商鞅竭力推薦於他,他拒而不用,商鞅後在秦國變法,政績顯赫,列國震驚,最後因受到政敵的逼迫,不得已潛逃魏國,魏罃竟以其侵吞過魏國河西之地而欲囚之獻秦,又把商鞅逼回了秦國。當時的列國尚無商鞅之匹,魏罃不知道商鞅的價值可以超過河西之地許多倍。如果魏罃這時能把商鞅保護下來,加以重用,再圖恢複是完全可能的,但他卻缺乏這樣的氣度和胸懷。第四,河西失於秦國後,魏國立刻喪失了與秦競爭的勇氣,不久把國都由安邑遷至大梁,表示了對秦國的退讓姑息。它再圖恢複的勇氣不足,對秦始終存有餘悸,幾次與秦作戰中取觀望態度,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了秦國的擴張吞噬之心。魏國由盛到衰,其中有著深刻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