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打理下房間就湊合住下了,以為終於有安穩覺兒可睡了。可哪成想,半夜約莫著醜時,客棧的後街一片嘈雜。我從後窗循聲望去,遠處河岸邊火光衝天。不一會兒川崎父子倆也醒了,用我聽不懂的日語嘰裏呱啦地交談著。
最後,川崎樹禁不住問我,“你們紀念節日還有燒地的傳統麼?”
我心裏一晃,險些笑出來。“哪裏?我瞧著是他們一不小心,就點燃了草地。不過沒事兒,反正是在河邊兒,燒不長的。”
果然,如我預料的那樣,沒過一刻鍾的功夫,火光就小了很多。黑壓壓的人擋著,幾乎看不見了。待一切都安穩了下來,川崎父子才歇息睡下了。川崎四郎輕微的鼾聲驅走了我的睡意。我隻時而睜一隻眼,時而閉一隻眼地想象著許多不會發生的事兒。
明日的一清早,當我還沉浸在周公那兒時,就被人拖著拽著拉出了門。起初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隻聽著嘰嘰喳喳的麻雀叫覺得心煩。但真正讓我醒來的卻是川崎樹的一聲怒吼。我不知道他在喊些什麼,但的確感到了他聲帶裏的憤怒。一大早的搞什麼名堂嘛!
剛想抱怨,但睜開睡眼看到的一切卻令我驚呆了。我的手腳被人用手指粗的麻繩牢牢地困著,沒有一點動彈的餘地。再環顧四周,川崎父子受得也是同等的待遇。我們三人連同一個特務被捆綁著扔在兩間四合院兒大小的空場中央。身後一個高高的木架下搭滿了幹草垛和砍的柴木。麗水人個個像看白狼一樣滿目憤恨地瞅著我們,婦人們伸出食指跟小孩兒指著我們,嘴裏咕噥著我都聽不懂得麗水方言。我有些迷糊了。我們是犯了什麼眾怒了,竟招致這般懲罰?
按說我也沒聽說過,麗水有仇視外鄉人的習俗啊!川崎四郎和他兒子都拚命地掙紮著,嘴裏罵著我聽不懂的日語。我想喊,可聲音太小,根本還不等傳到人耳朵裏就消失在人海茫茫了。這真個讓我惱怒。
過了約莫著有一個時辰,人群中跳出來一個巫婆打扮的婦人。她手裏拿著盆水,跳著怪異的步伐向我們走來。我衝她喊,可她卻像什麼也聽不見一樣,依舊披著她那黑色的袍子做她的法事兒。跳完舞,她就把那盆水高高地舉在頭頂,將冰冷的水從我的頭上倏地倒下。醍醐灌頂般的清醒了,我聽見自己牙齒打著顫。這就是麗水對外地人的禮遇?我聞著頭發間水的腥味,這水定然是從九錯河上提上來的沒錯了。
老天爺,這回想是我不想得風寒也難嘍!川崎父子則紛紛在傾倒河水時發出痛徹心扉般的嚎叫。也許這次經曆會讓他們長長見識,不敢再在中華大地上為所欲為了吧?
儀式過後,人群中又顯出幾個身板硬朗的年輕人,架著我和川崎父子、特務上了身後的木架。好家夥,那原來是火刑架!我嚇得腿一軟,腦袋嗡嗡直響,轉眼間就失去了知覺。朦朧中我好像看見了衝天的火光,如過年看的煙火般在我的眼前綻放。
我不斷地感到身後的異樣,先前夢裏的那隻短白的圓尾不見了。隻感到一條光鮮亮麗的狐狸尾巴狡猾地擺動著。我就像一隻景德鎮窯爐裏的瓷器,渾身被火烤得悶悶的,像很快就要化掉似的。或許經過火的熔煉會得到永生或是涅槃吧?罷了,我又不是鳳凰,一隻狐狸而已,一隻九命的狐狸。
我豎了豎兩隻短小的耳朵,聽見兩個人的攀談聲。我的耳朵機靈得很,迅速地分辨出一個是豆蔻年紀的小姑娘,另一個則是年入花甲的老伯。
“多謝你了,冷先生。”小姑娘微笑著說,嗓音甜甜的。
“哪裏,隻要按我說的服藥,保你半月氣力如初。”冷先生推脫著邁出了門檻兒。我聽見了老北京布鞋站地兒時的沙沙聲。
“你醒了?”小姑娘欣喜地麵向我。“你昏迷的樣子可把我嚇壞了!”
“這是哪兒?”我迷糊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狐媚的眼睛。許是昏迷時狐狸夢做得多了,看什麼都這麼不順眼。
鍾印畫咬了咬嘴唇說,“月月姐,我是一路跟你來的。從你跟我天翼哥出門的時候,一直跟到這裏。”她的聲音圓潤而婉轉,像剛開嗓的黃鸝。
“你說什麼?”我瞪大了眼睛。
“那晚看見你沒從酒樓裏出來,我就擔心是天翼哥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但我又不敢問天翼哥,怕他訓我。天翼哥不喜歡我,是暗地裏瞧不起我的。”她嘟著粉嫩的小嘴兒說。“後來我瞧見那幾個日本人把你帶走,我才私自跟來這裏的。你不會怪我吧,月月姐?”我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倏忽間想到了青兒。她跟青兒有很多相似之處,會不會是青兒附在了她身上,來與我談笑解憂、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