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空,有懸著的雲。
身陷囹圄,我動不得分寸。在川崎府上囚居半月來的日子,我隻能倚著我的雲,當作是微茫的期盼。也許明天我就可以逃離,也許,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一次聽川崎樹偶然提起,月末他和川崎四郎要走趟麗水。八成是奔著什麼古董、寶藏,他們的眼裏從來就隻有黃澄澄的金子,再無他物。麗水,聽說是塊明珠般的寶地。就地勢來說,麗水的地下是一大塊完整的岩石,因而從無地震等災害的侵擾。城的北郊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大興安嶺的東麓餘脈。在山與城之間,流淌著寬闊明麗如絲帶的九錯河。夏日裏草木鬱鬱蔥蔥,秋日裏晴空下漫山紅葉。因是塊風水寶地,所以少不了帝王將相的古墓。這一下又離不了不少活躍在當地的盜墓賊。這盜墓賊,是曆朝曆代受人唾棄的,來世不得好報的。他們把墓穴裏挖出的寶物分門別類,賣給收購它們的洋人們。這些個盜墓賊真是無孔不入,聽說連懸崖峭壁上的懸棺也不放過。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聽到麗水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抿了抿嘴。
“你別想跑,我們走到哪就把你帶到哪。”川崎樹當時用陰險的眼神兒告訴我。
“你們不嫌煩就帶著唄,反正我可鬧騰著呢!”我沒好氣兒地說。
“鬧騰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瞎折騰!”
我再次抿了抿嘴,他說的沒錯,我現在除了瞎折騰又幹得了什麼呢?抬抬頭,明媚的陽光打在我的雙眼上生疼。在春深的時節,什麼都應是最好的。陽光、甘露、花苞、翠草,我是極愛春天的。但我卻不愛孤獨的日子,沒事做的春天讓我感到空虛。
“白泰常叫他母親關起來了。”川崎樹像是自言自語。
我不敢言語,怕惹怒了誰,抑或是惹怒了我自己。
“執念啊!”川崎樹歎了口氣,轉而麵向我,“泰常君對你的不是愛,是執念。”
我閉上眼,不想聽,也聽不見。川崎樹還是有那麼一點兒憐憫泰常的,不論是因為他的遭遇,還是什麼別的。在這花好的時日,人總歸是易動感情的。是啊,執念,到底在堅守什麼?也許是三年,三年前他遇到了我,就沒再忘記。三年前,他喜歡我,因為我的模樣,因為我的性子。但三年後,我已經不是原先那個我,他卻仍然停留在原地。遲遲不肯放手禁錮住了我們太多的理想與現實,隻一點,懷有執念的人冷暖自知。
春光甚好,莫逡巡。
去麗水的路上消耗了我們三天的時日。出去是隻能走水路,順著小溪最後彙到九錯河。從小小的船窗時常能看見一張張白白的帆在水麵上移徙著。張著喙的水鳥兒撲騰著在水中捉魚,翻起一圈圈的漣漪。
川崎四郎很少跟我和川崎樹待在一個船艙。他時而跟船夫攀談兩句,聊聊麗水的民風,時而自己走到船頭,揣著滿目的心事。川崎樹則多數時候是安靜地坐在船舷邊,捧著他的皮質卷書。書不可一日不讀,他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但我後來才知道,他讀的都是兵法的書。
他和川崎四郎聊以度日的,是一種梅酒。從前我隻聽說過日本人喝那種跟米酒差不多的清酒,不想清酒裏還有這樣的一種梅酒。起初端上來時,青花杯口還浮著一枚青梅,被酒浸泡得圓圓鼓鼓的,讓人又憐又愛。聽說喝了會讓人昏昏沉沉的,睡上個大半日。梅酒既是青梅釀的,那定然是又甜又烈的。我受不住酒,不敢嚐試。川崎樹卻說梅酒在日本是女人喜歡喝的。
水呼呼地淌過,我隻能無聊地數著哪隻水鳥捉了幾條魚,哪個船家劃開的水花大。
“既然白泰常聽他母親的,你們若是找他白太太不是更直接些?”一次我問川崎樹。
“不,”川崎樹搖著頭說,“老太太活不了多久了,真正繼承白家家業的還是泰常君。”
白家在白桃鎮上的白氏錢莊終究藏著多少財富?幾乎沒有人親眼見識過。倒是說金山銀山堆滿了整座地窖,但終究是傳說,白家的地窖我是見識過的。但若是說,這財富下的人命堆滿了地窖,我還是有幾分信的。
到了麗水,我們歇腳的地方也不過是家不大的客棧。可能他們覺得越不起眼兒的地方對他們就越是好地方兒。
麗水給我的印象同白桃鎮、或是閉月縣渾然不同。我們乍到麗水的那一日,是他們的火把節。他們的火把節陰曆是在清明之後的,為的就是把清明過後留戀家人不肯離去的孤魂野鬼驅散開。也意在春日開墾的好兆頭,火苗燒得越高,那秋天就越會是大豐收。全麗水的男女老少都穿上了東北特有的長襟兒襖,紅的綠的紫的,黑夜裏的一片火海中映在九錯河畔,繽紛炫目。我們下了船,人人頭頂都籠罩著祥和的氛圍,因而沒有多少人注意到我們。
到了客棧,店老板和老板娘去慶祝火把節了,隻留下個店小二照顧生意。因為怕外鄉口音太過惹人注目,川崎父子一直都在用眼神指示我跟店小二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