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咯!”我笑笑。
她像受到了鼓舞似的,親昵地坐在我的床邊兒。“我就知道月月姐是副好脾氣。”說著,盯住了我的雙眼,“昨兒個是麗水的火把節,月月姐你們來的不是時候。”
“怎麼呢?”我很困惑。
“這麗水的火把節又叫死人節,是不吉利的。而且昨兒個又是著了大火,這兒的族長都尋思著是衝撞了火神。結果細細一問,方知道有你們幾個外鄉人來了。”
“那你不也跟來了,怎麼逃過去的?”
印畫嘻嘻一笑,“月月姐,你糊塗了?原本我爹就是在麗水的荒山上起的家。後來被一個姓陶的旅長趕下了山,才來到津縣討生計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印畫就是本地人呐!
“後來打聽到他們要給你們執行火刑,我當時就急了。多大點事兒啊!”她說話的語氣很誇張。“後來我跑去找族長的千金。我跟她從小關係就好,而且我知道族長疼她。經過一番周折,族長總算答應不燒死你們了。”
她抹了抹褶皺的衣袖,把細長的腿搭在藤榻上,繼續說,“隻可惜那個日本人命短,沒能救過來。”
“哪個日本人?”不知為什麼我心裏拔涼。我曾一千次、一萬次地詛咒川崎樹不得好死,卻從沒想過會一語成讖。
“那個年老的唄。燒成了灰兒了。”
我一個哆嗦,長籲了一口氣。原是川崎四郎被火燒死了,想來他做過的壞事兒,也沒什麼可惋惜的。
“那川崎樹,那個年輕的呢?”
“這我倒沒注意。應是受了些燒傷,跑掉了。”印畫抖了抖腿,像隻蜻蜓。“這樣不更好麼,月月姐,省得他們威脅你、利用你。我真替你高興。”
我沉思了彌久,心裏上上下下起伏著,瞧著我手背處的一塊紅腫。川崎樹是燒成了什麼樣呢?我不該惦記。
印畫瞧我盯著燒傷出神,便安慰道,“不礙事兒的。我請了麗水最好的土郎中,冷先生。冷先生的醫術精湛,能妙手回春呢!”
印畫的小臉兒高高地昂著,一副尖削的下巴上長著張櫻桃嘴兒。高挺的鼻梁上連隻眼睛眯著,像隻機靈神奇、能洞悉一切的貓。
“那你跑出來,鍾大爺、大娘怎麼辦?”我擔心的看著她。
她卻又嘟起小嘴兒,橫氣地說,“月月姐,既然你認了咱家的姓,那就是我姐。你應該問咱爹娘怎麼辦?”
我訕訕地笑了笑,吐著舌頭說,“好了好了,那你倒是說,給爹娘寫信了沒有?”
她起初笑而不語,後來見我急了,張口說,“好姐姐,你自己想想咧!還沒等我動筆,族長早就認出了我,催我當時寫了寄回去咧!族長雖對咱爹不好,但還是很敬重咱娘的。就衝著咱娘的那股堅守著活下去的勁頭。等哪一日啊,你非得親自去謝謝他老人家不可!”
我點了點頭,默認著。“唉,等我的傷養好了,可要馬不停蹄地趕回去,別叫他們擔心了。”
印畫張大了嘴,一臉狐疑。“月月姐,你真要回去?那要是見著了天翼哥怎麼辦?告官也不是那個事兒,多尷尬啊!”
我竟一下子啞住了。是啊,若是真回去了,要怎麼麵對鍾天翼、小杏和鍾氏二老啊!雖然鍾天翼讓我看清了人心的叵測,但我怎願小杏和老人一同承擔他犯下的過錯呢?我該怎麼辦?
“月月姐,你原先的家在哪裏?要不先回去住上一陣子再說?”說完,她又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兒,“瞧我,倘若你還能回原來的家,又來這裏做什麼?我真是個笨腦子。”
瞧著印畫懊惱的樣兒,我竟想出了一個讓我鋌而走險的地方兒。那地方如狼窩兒,但我卻願賭上一局。再次走進白家的大院兒會是什麼滋味兒,我望望窗外,天色將晚。
“算了,先不說這個了,月月姐,你先安心養傷,我幫你想辦法,省得你勞神子。”印畫的小臉在暮色下鬼魅得很。
我又一次怔怔地眺望著遠處。白桃鎮的那個世界仿佛在很遠的地方,遠得無法想象。就算他們還活在陽光的普照下,我卻已被黑暗吞噬了。一顆流星優雅地劃過天際,墜落在地平線下。我相信我是許了願的。不是像尋常希望的平安喜樂,而是能在白家安穩地走下去。既不能觸到白泰常,也要對付白太太和陶小桃。這條路不會如意的,但我情願一搏。為著後半生能遠遠地看著某個人,為著我前半生受盡的屈辱。
地平線上的光點已經消失,但它的光芒卻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腦海裏。我隻知道,從此我再也看不見別的星星,因為我有那一顆不是極亮的流星足矣。
即便隻是曾經見識過,得不到,卻忘不掉的一顆,在我的心底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