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歡喜冤家(22)(3 / 3)

睡至五更,重新又起,至雞鳴住手,道:“我要別去了。”秀英道:“我閱人多矣,並無一個如你這般興趣;望師父尋一所在,同你耍了幾時。”了然道:“不須別處,我那僧家密室,都是房裏房,還有床裏床,人跡不到之處。隻要姐姐留心,把轎抬到明通寺西首盡處這一房,你進來便是。”秀英道:“你先去,我梳洗一完就來;不然被人接了去,又道我失信。”了然大喜,先別歸寺。

恰好巳牌時分,了然在山門外,望見一乘小轎,知是秀英,連忙抬到房頭,打發轎夫。領進密室坐下,果然潔淨清幽,但見:

曲曲灣灣,清流斜繞。芬芬馥馥,花片橫飛。半破蒲團,鋪在蓮台座下;一床布被,罩於竹棍之中。木魚石磬,休靜不勞;獨影香煙,心清無睡。暮鼓繞青鬆,響聲清明;霜鍾傳翠藹,音韻幽微。盆中種四季奇花,窗畔栽千竿異竹。池魚浮水麵,自成活潑之機;仙鶴舞鬆前,竟有翱翔之勢。一聲清磬,心中萬慮皆空;數宇梵音,頭頂千魔盡伏。幾句彌陀清淨地,數聲啼鳥落花天。果然曲徑通幽處,始信禪房花木深。自來足跡無人到,誰料今朝有麗人。

秀英羨慕不已。了然帶笑,又扯了入一洞天,非人間世之可比。須臾擺下酒肴,十分豐潔,般般稀世之珍,不是尋常之物。兩相笑謔,四目含情,雖延暮雨,遂作朝雲。自此朝夕竟無別意。

倏忽半年光景,了然衣缽蕩盡。秀英見僧舍無聊,遂想紅樓有興,脫故要回。了然無計留春,竟從其去。鴇兒見秀英回了,重暖久冷之青樓,再展向寒之翠被;門前車馬重喧,房內舊交都聚。

不提秀英興頭,且說了然冷落。每想再整鸞儔,爭奈竟無寶鈔。恰好一日,有當鋪徽人送銀五兩助裝羅漢,了然接了,遂起淫心道:“好了,好了,且莫提裝羅漢,先須接我嬌娥。”遂使徒弟梵空,將銀去約秀英一會。秀英接了銀子,十分歡喜道:“拜上你師,我還有幾日官身,著一空再來會你師父,不須再來相接。”梵空將前言複著了然。了然歡喜,每日摩拳擦掌,重待玉人來至。

過了兩日,恰好有一個陳百戶上京應襲回來路經柳州。下了客店,聞得秀英之名,遂到其家;兩下相見,十分愛戀。正待整東取樂,失忘了帶銀錢,遂道:“少停屈至敝寓一談可乎?”秀英道:“使得。”遂出了門。那陳百戶竟回寓所,看小使取了二兩銀子,隨即送到秀英家中。鴇兒接了道:“有客在此整東,一時不得脫身,晚上進來便了。”小使複了百戶。

且說秀英上轎,一路裏想道:“此去正往明通寺過,不若去先會了然,免他懸念,再到客店亦為不遲。”連忙與轎夫說了,竟到了然房頭。且喜無人知覺。了然一見,滿麵堆下笑來,引進前房;著梵空打發了轎夫,擺下酒肴,兩人對飲。了然敘述別後相思之苦,秀英心上隻為還要去陳家去宿,無意留連,忙推了然如此。了然隻說他來宿歇,教他脫衣就寢;誰知秀英要去,和他帶衣而行。了然見他說出其事,心下大不快活起來,隻得草草完事。

秀英起身竟別,了然料亦難留,醋將起來,心中忿忿。送出房來喚轎,梵空說:“想他在此宿的,打發去了。”秀英道:“那客店須知在西市街中,一時獨行不便。此時黃昏人靜,料少行人,煩你送我到彼則好。”了然隻得勉強送著,問道:“你記得舊年初遇,叫我和尚心肝否?”秀英道:“有錢時,和尚便是心肝;你無了錢,心肝便不對和尚了。”了然大怒道:“我為你半年光景費盡千金,不為薄汝,為何一旦說出這般絕義話來!”秀英道:“師父莫說小娘情薄,你出家人嫖妓,自然要陪用些的,也難怪我哩。”了然道:“今送你五兩銀子,難道就如此消受不成?”秀英道:“我與你還是舊交,遂你意思;若是別個和尚,不來,怕你取討不成!”了然大怒,手拿石塊,照他頂門一下,打得嗚呼哀哉死了。恰好在陳百戶客店門首。了然見他死了,慌忙走回寺中,連梵空也不與說知。

天明,驚動地方鄰裏,恰好在客店門首。鴇兒聞知,具狀赴告;府主差人將陳百戶、客店主人呂小山一齊拿到。府主問道:“你為朝廷命臣,飲酒宿娼,律有所禁。那店中有幾人與你爭妒,委是何人打死?”陳龍道:“並不曾接他店中來,也不與人爭妒,不知何故打死在門首。”府主道:“天下百戶也多,你不過在此經過,怎麼鴇兒就知你是百戶?”陳龍道:“隻因久聞秀英之名。日間曾闖其門是實,並不曾接他來。”府主道:“是了。你既聞知他名必蓄心已久,豈肯白放了他?”鴇兒向前又道,“他朝晨進我家門,念念不舍,到午後去的。”府主疑心道:“他去了,可曾又來?”鴇兒道:“他去了,著一小使送二兩銀子,還在此。”府主道:“銀子在此,還要抵賴!”陳龍道:“銀子是我送的。你女兒還是步來的,轎來的?誰送來的?”府主道:“你女兒怎生去的?”鴇兒道:“因接他二兩銀子,恐怕失約,門首雇一乘遇路轎兒抬去的。”百戶道:“明明見鬼了。”店主、呂小山稟道:“客店裏人甚是嘈雜,店外尚有十餘人同宿,豈無一人看見?況陳百戶送他銀子要嫖他,是點愛念之心,怎忍又打死了他?其中還有緣故。”府主問鴇兒道:“那轎夫可認得的麼?”鴇兒道:“是過路的,其實不知。”府主疑心,把百戶責了二十板收監,遂成疑獄。

過了兩月,巡按蘇院出巡柳州,提起這件公案來審;不期瞌睡起來,吩咐帶起,便退私衙安息。睡至五更,得其一夢,到一寺中,見壁上貼著八個字:

一目了然,何苦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