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了,秋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第二天就要登門去做家政服務,介紹人說的情況一條又一條在她腦海裏呈現出來:一位名叫蔣連萍的中年婦女,患類風濕疾病,家庭很富有,脾氣怪怪的,很難伺候。秋月一遍又一遍猜測著,這個女人會是什麼樣子,為這樣的家庭主婦服務肯定要有難度的。但轉念又一想,如今下崗工人那麼多,找份工作很不容易,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盡管秋月已經從介紹人那裏得知,蔣連萍家裏相當富有,她還是為其女兒買了二斤大白兔奶糖作為見麵禮兒。初次登門,秋月著實吃了一驚:六室一廳的住宅裝修得豪華氣派如同宮殿,寬敞得能容孫悟空翻筋鬥,家具一水兒的紅木,各種裝飾品一律高檔貨。
蔣連萍的丈夫董非見到秋月,熱情地打著招呼:“來了,我老婆還在睡懶覺。”他把要幹的活兒交待完,拎起皮包要出門,走了幾步,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秋月一眼,友好地衝她笑笑。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下崗女工看上去竟是這般年輕貌美氣質高雅,和董非心目中的下崗女工形象相去甚遠。他原以為工廠裏都是那種既粗俗又直率渾身油乎乎的工人,秋月的出現,使他一改往日的偏見。
蔣連萍在那間鋪有紅色地毯的臥室裏睡得正香。秋月挽起袖子,以極輕的動作抹桌子擦玻璃收拾房間。秋月是個麻利人,所到之處,立馬變得窗明幾淨,五室一廳打掃完畢,她站在寬敞的客廳內,靜靜地欣賞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蔣連萍已經起床,架著雙拐立在臥室門口。聽到動靜,秋月一激靈,急轉身笑迎著女主人說:“起來了。”女主人哼了一聲算是作了回答。秋月挪了挪茶幾上的大白兔奶糖,感到有些寒酸地說:“這是給孩子的。”蔣連萍用眼角掃了一下說:“買這東西幹啥?現在的孩子嘴頭兒高,誰還愛吃糖。”秋月一時語塞,心裏挺不是滋味兒。這個女主人果然不好相處,初次見麵張口就噎人。屋子裏靜下來,一隻長毛小白狗跑過來躥到蔣連萍懷裏,圓滾滾的像一團雪。她愛憐地撫摸著懷裏的寵物如同抱著自己的孩子:“麗達,你看這是什麼?”她順手拿了一塊大白兔奶糖塞到小狗嘴裏,又拿起一塊晃動著逗它玩兒,發出一連串兒開心的笑聲。看到這一幕,秋月的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了。短短的時間內,秋月就感覺到一種雇傭和被雇傭的不平等關係,感到自己所處地位的卑微。她把兒子最愛吃的東西帶給蔣連萍的女兒,沒想到她竟當麵用此來逗狗玩。秋月的臉上掛不住了,眼睛變得有些潮濕,她急忙說:“我去收拾臥室。”
站在地毯上吸塵,秋月的心裏一陣陣發酸,她極力控製著自己,用不停頓的勞作來排解心中的不快。打掃完臥室,她洗衣買菜,一切幹完後便要告辭。不知出於感謝還是出於炫耀,蔣連萍從儲藏室翻出兩盒月餅、一把荔枝、兩袋糖炒栗子,讓秋月拿走。秋月推辭,蔣連萍硬塞,急哧白臉的,大有不拿就別想走的架勢。秋月隻好感激地收下了。
秋月把蔣連萍給的東西原封沒動放在桌上,等著兒子的歸來。兒子也是獨生子女,可他沒有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家庭條件。在常人看來很一般的要求,到了秋月兒子身上就變成了相當奢侈的要求。秋月清楚地記得,一天中午路過兒子學校門口,看到幾個學生每人手裏都舉著一盒冰激淩,津津有味地吃著,說笑著,隻有一個孩子兩手空空。當秋月看清那個孩子就是自己兒子時,她心裏一陣酸楚。兒子饞巴巴的眼神兒深深刺痛了母親的心。她多麼想擁有較豐的收入,來滿足兒子一次次並非過分的要求。兒子是腳蹬懶漢鞋身穿丈夫的舊衣服邁進那所市重點中學的。兒子是媽的臉,兒子穿著寒酸,當媽的心裏難受哇。
如今的年代不同於以前了,眼下艱苦樸素已不是什麼光彩事兒,你受窮你就是狗熊,你穿著寒酸你就被人瞧不起。
一次,秋月發了工資為兒子買回一雙處理的廉價旅遊鞋。晚上,兒子穿上它興奮地左瞧瞧右看看,走幾步跳兩下,臉上寫滿了幸福與知足。不大功夫,兒子把鞋脫了下來,整整齊齊放進鞋盒裏。秋月心裏咯噔一下,莫非兒子已經看出是處理的?如今的孩子一個個猴兒精,不好糊弄呢。她不安地問兒子為啥不穿了?兒子說:“我怕弄髒,趕明兒上學再穿。”秋月是個淚窩兒淺的人,兒子的一句話,險些又把她的眼淚勾出來。收入的微薄使她變得敏感而脆弱,一點兒小事也會引起她的傷感。每當想起由於囊中羞澀不能盡情地在老人身上盡孝心,在孩子身上盡愛心時,她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暗自落淚。
“鈴”一陣車鈴兒聲響,兒子放學回來了。他見到桌上的東西,眼睛一亮,驚喜地問:“媽,您發財了?”看到兒子的笑模樣,秋月幾乎忘記了在蔣連萍家中發生的不愉快,笑著告訴兒子是一位阿姨送給的。兒子抓起幾個糖炒栗子遞給秋月,陸月說自己吃過了挺好吃的讓兒子快吃吧。兒子剝開栗子皮貪婪地塞進嘴裏,片刻吐了出來,他皺起眉頭說咬不動。秋月疑惑地問怎麼可能呢?兒子說:“就是嘛,我嚐過同學買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這栗子又黑又硬像石頭子”秋月剝開一看,果然硬如石子,估計放的時間太長了!兒子失望地歎了口氣,拿起一旁的荔枝,剝了一個剛嚼兩下又吐了出來,荔枝變味了!秋月感到一陣難堪,她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尷尬,拿過月餅想親自嚐試,打開包裝一看,已經長毛了。一向有涵養的秋月這回真被激怒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傷害,嘴唇不停地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怒蔣連萍也太小瞧人了,我秋月再窮,也用不著有錢人施舍垃圾。兒子看到媽媽臉色異常難看,低著頭默默無語,下意識地清理著嘴裏的異味兒。秋月躲進裏屋,羞辱、委屈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了,她發誓再也不蹬蔣連萍的門檻,她不信憑自己的能力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