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想越氣憤,把手中的報紙往桌上狠狠一摔說:“他媽媽的,我去敲敲車廠長的門,中斷他們的閑扯淡。要不,寫張字條塞進門縫給他提個醒兒,讓他注意影響。”我的話音剛落,如同一石擊水掀起層層浪,化驗室沸騰了:小芬瞪著那雙好看的杏核眼直直盯著我說:“你吃豹子膽了?想阻止廠長所為。如今,不拍馬屁的人就已經很高尚了,犯不著再冒風險去老虎頭上捉虱子。”小敏放下手中的毛衣在我的腦門上摸了一把說:“不發燒,挺正常的。那就老老實實過日子吧,要是把這每月三百塊錢折騰丟了,那可就慘了。”“……”大家你一言她一語勸阻我,看來姐們兒都比我成熟和實際的多,我懂得大家的好意,我也曾親眼目睹過前車之鑒。話務員小丁在一次值班轉接電話時,無意中聽到了車廠長和小野那種絕對兒童不宜的對話,她氣憤之極一邊掛斷電話一邊脫口罵了句“臭不要臉”,結果罵聲比掛電話的動作快了半拍,那四個字十分清晰地傳進了聊興正濃的雙方耳朵裏。次日,便以用戶反應話務員小丁監聽他人電話為由,讓其下了崗。我再幼稚,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若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來形容我此時的心情,那未免太抬舉自己了。我也就是對看不慣的事情不甘心隻停留在背後罵娘上,總想能通過什麼方式給車廠長提個醒兒。
用好友小敏的話講,我一定是哪根神經出了毛病,不然怎會聽到那麼多的好言相勸後依然一意孤行。那種想給車廠長提個醒兒的念頭,遲遲盤旋在心頭不肯離去。我總想假如我是車廠長,有哪位職工敢於當麵向我提出難以啟齒的逆耳忠言,我非但不會給對方小鞋穿,而且會從內心感謝他的。你想啊,誰不知道愛聽好話是人的天性,尤其當官當久了,聽奉承話已成習慣,往往聽不進不同意見。不是處於真心愛護自己的當家人,迫切希望他帶領大家往好處奔,誰會冒著丟飯碗的危險給你講真話。每每這樣想的時候,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就會油然而生。我在努力尋找機會,我心裏的話不吐不快。我發現平時上班時間,車廠長辦公室裏的人走馬燈似的你來了他走了,實在不便采取行動。
機會終於來了。這天是星期日,論到我值班,我把要做的幾項化驗準確給出數據,一切都辦妥後去調度室借報紙看。此時,我發現牆壁上的幹部值班表上,清清楚楚寫著今天是車廠長值班。真是天助我也,星期天,上班的人比平時少多了。我拿上報紙匆匆回到化驗室。一想到自己的想法將要付諸行動,心就狂跳起來,是害怕是激動是發怵是發懵?多種滋味攪拌在一起,亂亂的。我向後理了一下頭發,撕了一塊衛生紙擦了把皮鞋,然後按住胸口勸自己鎮靜些,這是辦正經事,幹嗎唯唯諾諾。我越是想鎮靜心跳就越是劇烈。那就不忙出發,先打個電話投石問路,看車廠長在不在。我拿起電話猶豫片刻放下了,長長呼出一口氣又去抓手邊的電話,緩慢地撥動那個早已抄好的號碼,通了。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喂”,剛聽到電話那頭喂了一聲,我猛然掛斷了。我隻想證明對方在辦公室就行了。我鎖好門一口氣爬到八樓,離車廠長辦公室的門還有十多步,我停下了,梅姐曾經囑咐過我的話偏偏在這個時候蹦出來:“小喬,別冒傻氣了,誰不知勸賭不勸嫖,勸嫖兩不饒的道理。再說廠裏那麼多人,僅中層幹部就能裝兩卡車,從哪兒也輪不上你一個普通女工向廠長進忠言。”我收住腳步調轉頭下了樓,回到化驗室我才實實在在感覺到做這件事的難度是那樣大,有些話是很不好講出口的。那就算了吧?何必自己難為自己呢,我跟自己商量著。生活中看不慣的事情太多了,絕非一個小小平民所能左右的,能保證潔身自好就行了。
想到潔身自好,很自然地憶起一件往事,在年輕漂亮都被我擁有的時候,也曾看到過同齡女伴為了得到提拔或得到一些實惠,變著法同頭兒套近乎。我看不慣便走向另一個極端,躲著頭兒走。不料那位頭兒有一天居然找到我,很親切很和藹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他十分欣賞和喜歡我這種有個性的女孩兒。我說謝謝您的誇獎,並告訴他自己一直像尊敬父親一樣尊敬他。我明顯感覺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緩緩鬆開了。從此,我們成了忘年交,在他麵前,我敢於訴說一切他在會上根本聽不到的東西。憶往事使我眼睛一亮,假如車廠長是那位頭兒,我就敢將心裏的話全盤端出。於是我想,何不改變一下方案,給車廠長書寫一封傾慕信,主動走近他,待關係逐漸密切,他有拍肩之舉時,及時製止並向他道出全部逆耳忠言。到那時,也許車廠長能聽進去對他的勸告吧,我把這一方案稱為曲線救廠。
對我這種不善言談甚至在不熟悉人麵前有著語言障礙的人來說,寫信似乎變成了長項。反正閑著也沒事,我很快寫好一封短信,折疊好攥在手中又開始發怵了,看來向人遞交傾慕信也需要足夠的勇氣。我十分明白,許多人接受馬屁和傾慕的話易於接受諫言,但對於我來說,這兩種做法具有同樣的難度。我恨自己的膽怯,我記不清楚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歲月把一個活潑開朗膽兒大且學習優秀的女孩兒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我突然佩服起小野的膽量了,瞧人家,幹不光彩的事那麼理直氣壯,她的膽量借給我點兒就好了。說實在的,我把自己難為得不輕,我都快被自己折騰出神經病了。這又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