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麵色一緊,道:“少年,你在罵我麼?”小黑蛋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從小便這樣說話,早就習慣了,其實……其實我是在誇你呢。”
沈昊冷哼一聲,將信將疑道:“這等誇法倒也少見。”突然抬手向西麵一指,柔聲道:“小兄弟,你能不能將那匹白馬喚回?”
李黑兒順手望去,隻見裏許外矗立著一座筆直陡峭的山峰,峰頂處翠綠一片,一匹雪白的駿馬俯身其中,身形若隱若現,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草;細細一看,不是那小白蛋卻又是誰?那山峰比他現下所在起碼要高出二、三十丈,也不知馬兒是如何攀上去的。
兩人這一比畫,白馬似乎有所覺察,垂首瞧瞧,然後頭一仰,稀溜溜示威般嘶鳴兩聲,又自顧啃了起來。
小黑蛋就覺一顆心砰砰亂跳:“我的娘,距離這樣遠!兄弟啊兄弟,你這沒良心的終於如願以償了是不是?你……你撂撂蹄子把哥哥給甩了,嗚嗚嗚,我該怎麼辦?”心裏亂成一團麻,麵上還不敢流露,當真是萬分的辛苦。
沈昊見他不吱聲,伸手入懷摸出一遝花花綠綠的紙張,低頭瞟了兩眼,然後向他麵前一遞,語氣顯得誠懇已極,說道:“李兄弟,據在下判斷,你較為偏愛黃金,這是隆興莊的金票,粗略算算該有一萬兩,你若能將馬牽回,它們便是你的了。”
天上掉下如許大一塊餡餅,李黑兒居然像是沒看見,望著峰頂顫聲道:“牽……牽個屁!離的這麼遠,夠得著嗎?”沈昊道:“你先試著喊兩聲,看它是否回來。”小黑蛋此際已沒了主見,連忙答應:“我喊,我這就喊!兄弟,小白蛋!兄弟,小白蛋……”任他叫破了喉嚨,那白馬隻顧吃草,頭也不抬。吼的會兒,小黑蛋的喊聲漸漸變作嚎叫,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
沈昊在旁上下打量他一番,忖道:“這少年瞧來雖然窮困落魄,卻是既有骨氣又重感情,我倒是小看他了。”於是收回金票,望著白馬沉吟片刻,道:“李兄弟,我有個主意,不知你可敢一試?”李黑兒哽咽道:“隻要……隻要能尋回小白蛋,我……我啥也不怕。”沈昊道:“好!我以內力助你去到崖沿,你悄悄爬上去,然後……喂,兄弟,別哭了,你在聽嗎?”小黑蛋抹抹眼淚道:“你奶奶的,我有哭過麼!快說快說,哪來這多廢話。”
沈昊也不生氣,問道:“李兄弟,不知你與這白馬相處多久了?”黑蛋頓時警惕,眼睛珠子隻轉了一轉,便即答道:“小爺打小便和它生活在一起,怎麼了?”沈昊斜睨他一眼,微笑道:“那就好辦啦,既然你與它相處這樣久,上的峰頂後,隻要別驚嚇到它,該當沒有問題。”
李黑兒趨前幾步,探頭望望穀底,咋舌道:“我的老天,這峽穀如此險峻,我們能過的去麼?老兄,我……”
沈昊哪裏由得他再行猶豫,伸出右臂圈住黑蛋腰身,腳尖猛地一點地麵,身子驀然騰空,旋風般朝穀底掠去。
小黑蛋身懸半空,雙目緊閉,嘴裏不住大呼小叫:“救命啊救命啊,我的大姨姥姥,有人逼小爺尋短見啦!”忽覺身體微微一震,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忙睜大雙眼,待瞧看清楚,不禁又撲哧一聲樂了起來:“咿呀呀,本事不小嘛!這樣高跳下來,卻好似一片落葉,有趣有趣。”原來那人在穀間突出物上頻繁借力,緩和了下落勢頭。
沈昊到的穀底,腳步絲毫不停,向著西麵高山急速奔馳。盞茶時分,兩人抵達山腳,沈昊抬頭看看山峰,也顧不上歇息,將黑蛋往肩頭一扛,朝山上攀去。山勢越往上越陡峭,他身上畢竟負了個人,待行至山腰,便頗覺吃力。沈昊喘口氣,正欲停下休息片刻,小黑蛋忽然俯在他耳邊道:“老兄,可不能再耽誤時間,我那匹白馬最是喜新厭舊,它把這峰頂嫩草啃完了,定然要上別處去。快點,再快點!”沈昊點點頭,輕聲道:“我曉得了。”於是深吸一口氣,繼續上攀。
用去足足兩頓飯工夫,二人終於抵達峰沿。沈昊將李黑兒從肩上放下,喘息道:“兄……兄弟,在下須得調……調息片刻,你……你稍等會兒。”小黑蛋連連擺手,麵上滿是惶急之色:“老兄,你一點也不了解那小白蛋,目下一刻千金,絕對不能再拖!求求你,趕緊送我上去!”沈昊還想再說,黑蛋一伸食指,低低道:“噓,噤聲!天馬的耳朵好使得緊。”
那“天馬”二字果真是威力巨大,隻見沈昊咬咬牙,身軀一矮,探出雙掌抵住李黑兒腳底。他正要運力,小黑蛋忽然囁嚅道:“老兄,適才你好象說起……說起金票銀票什麼的,嘿嘿,能否這個……那個……”沈昊愣地一愣,嘴角動動似乎又要開口,黑蛋馬上豎指唇邊:“噓……”沈昊不得已把話咽進肚裏,雙目徒然間暴射神光,盯著李黑兒眼睛瞧了半晌,方才取出金票遞其手中。
小黑蛋樂滋滋把金票塞進懷裏,剛剛放妥,但覺身體箭矢般衝天而起,緊接著眼前一片開闊。定睛看去,白馬正在山頂北沿放口大嚼,不由得滿心歡喜,各色花兒在內裏逐一怒放。花才放的一半,突然發覺身體愈升愈高,登時驚慌失措,準備張口罵娘,便在此時,身子開始前衝,一股柔勁托著他在半空裏翻了幾個筋鬥便平安著地。
黑蛋即刻改口:“老兄多謝,多謝老兄。”然後一溜煙跑向白馬。他邊跑邊從屁股後麵摸出個袋子,上下左右不停揮舞:“兄弟,整夜未見,一向可好?哥哥接你來啦!”白馬瞥見醉袋,立時棄草不食,興奮的呼啦啦在地上打個滾,方才屁顛屁顛迎上前來。
小黑蛋翻身上鞍,抱住馬脖子狠狠地親了一口,壓低嗓音道:“兄弟,不忙歡喜,待甩開了野鬼有你好吃的。”他與白馬相處近月,自然略曉其脾性,話說完後將口袋在馬兒眼前晃晃,道聲:“得兒駕!”向山後馳去。
那山後雖不似山前陡峭,卻也甚為可觀,然而這豈能難得住白馬,柱香工夫便即脫離險地上了官道。下山時李黑兒不住往後張望,卻並未見白麵人來追,得意之下小黑蛋開始佩服起自己來:“那野鬼定然是被小爺累爬下啦,嘖嘖嘖,李黑兒之聰明機靈,當真是天下罕見、世間少有啊!”
他上到官道,隻見身後裏許處亂石嶙峋,且一直延伸至附近山包,不禁暗暗點頭:“原來昨夜裏劃傷老子的是這些狗屁玩意呀,奶奶的,小爺竟然當它是緩坡,危險呀,實在是危險!”摸摸懷中金票,又想:“這姓沈的野鬼絕不會善罷甘休,眼下尚未走出山道,老子的目標太也明顯,還是快逃為妙。”順著官道禦馬西馳。
到的晌午時分,前方忽現流水之聲,小黑蛋大喜:“老天爺待我不薄啊,知道小爺又饑又渴。”白馬亦感興奮,不待催促,振蹄狂奔。
轉過幾個彎道,前方驀現大片開闊地,二、三裏處一條大河緩緩流淌。此時正值正午,大河在陽光照射下,遠遠望去有如一條會發光的緞帶,奪人眼目。
李黑兒眉開眼笑,振臂狂呼:“河兄河兄,我來也!”趕上前去。
這條河甚是寬大,岸邊泊著十數條渡船,然而奇怪的是周圍靜悄悄的,不見有人前來招呼。黑蛋自言自語道:“這幫夥計真他媽懶,到了晌午生意也不去做,隻顧躲在艙中睡覺。”跳下馬來,在臨岸處尋個飲馬點,洗淨喝足後,樂顛顛與白馬一同戲起水來。
玩了會兒,肚子開始咕嚕嚕叫,李黑兒手伸入懷尋塊幹糧,他正要拿出往嘴裏放,突然觸到那摞金票,心念一轉,又將幹糧放回原處,拍拍肚皮道:“肚兄啊肚兄,這些日子可委屈你啦,我們這便弄些山珍海味去!”
他牽馬上岸,挺起胸腆起肚,邁著方步,衝著那些渡船直嚷嚷:“夥計們,別睡啦別睡啦,睡覺能睡出金子來嗎?哈哈,你們的財神爺爺到啦,還不快快迎接!”
話音剛落,隻見艙裏齊刷刷探出數十隻腦袋,腦袋們形狀不一,打扮卻出奇的一致,頭發梳理的個個烏黑鋥亮。就聽其中有個腦袋叫道:“你是不是姓李?”李黑兒心往下一沉,還不及答話,又一個腦袋喊道:“你是不是尚不滿一十五歲?”小黑蛋猛然止住腳步,心髒開始乒乓亂跳。這時,離他最近的一個肥胖腦袋厲聲喝道:“你是不是騙了我家少主人一萬兩黃金?”
李黑蛋心跳戛然而止,當即決定不再聽腦袋們說項,隻見他護住胸口,騰地一聲躍上馬背,剛剛撥轉馬頭,就聽眾腦袋齊聲大笑:“哈……”李黑兒但覺渾身上下猛可裏一震,頸子上的小腦袋“嗡”地一聲,就此失去知覺。
迷迷糊湖也不知過了多久,黑蛋隻覺口幹舌燥,胸腔仿佛要炸開一般,不由自主呻吟道:“水……水……我要喝水。”話聲方落,就聽的身旁有個女子柔聲細語道:“還要喝麼,我這便去倒。”隨之耳邊隱隱傳來碗裏注水聲。
李黑兒舔舔嘴唇,精神略略為之一振,忽聽一個老人沉聲道:“茵兒,不能再給他喝了,這孩子燒得太也厲害,再喂下去,他的肺葉定然承受不住。”女子道:“秦公公,你瞧他嘴唇裂的有多嚇人,實在是太可憐啦。”老人歎息一聲,道:“唉,還是先保住性命再說罷。他眼下尚未度過難關,而身體又過於虛弱,目下最要緊的是進些食物,否則這孩子恐怕……”聽至此,一股劇烈的痛楚突然直襲腦部,李黑兒大叫一聲,複又昏迷過去。
又不曉得過去多長時間,一陣子顛簸將小黑蛋驚醒。他微睜雙眼,但見眼前一片黑暗,欲待張口呼喊,竟然發不出一點點聲音,不禁又是心慌又是害怕。
李黑兒掙紮了幾下,想要坐起身子,驀聽耳際傳來清脆的馬鞭聲,隨後一粗豪的聲音道:“小五子,別睡了!照你這般睡法,何時才能趕到蘭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