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 心慌慌 怪人影相隨(3 / 3)

她話剛一出口,神燈與龍五的身軀齊齊為之一震,不約而同仰天長嘯,施展輕功向峰頂攀去。黑蛋戰戰兢兢朝下觀望,隻見神燈的身形倏忽間變得模糊起來,仿佛一縷黑色的煙塵,滾滾而來;而龍五的“龍行九式”全力展開後有如一隻灰色的大鳥,比之神燈竟是不遑多讓。

小黑蛋將要哭出聲,哀求道:“兄弟……不!哥哥,我叫你一聲大哥行不行?別再耽擱了,趕緊走罷!”

白麵人此時距峰頂不及二十丈,聽的黑蛋如此說項,立刻雙手亂舞,語聲之中竟然也帶哭腔,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萬萬不可!神駒難覓,就讓老哥……不!讓在下多看幾眼吧?我……”他話尚未說完,就聽身後神燈喝道:“沈家小子,快快讓開,老夫袖中棺材可不長眼睛!”其速之迅疾已到了駭人聽聞之地步,竟然是後發而先至。

白麵人罔若未聞,依舊策馬揚鞭,向上攀登。神燈冷冷道:“無知小兒,忒也貪心!枉你爹爹用心良苦,他便是這樣教你的嗎?”隨後就聽呼地一聲,有物掠過頭頂,衝山峰而去。

白馬見一黑糊糊的物事迎麵襲來,驚地驚,身子滴溜溜轉個圈,終於揚開四蹄,往山後馳去。

神燈咳嗽一聲,微笑道:“這時才想到要走麼?怕是來不及了罷!”右腳在峰頂輕輕一點,身子頓時騰空盈丈,就聽他居高臨下輕叱道:“呔!”又有一物自袖口激射而出,緊隨前方的棺材,奔向李黑兒。

這峰頂麵積不小,縱寬幾近十丈。神燈身處半空,見山後乃一陡坡,瞬時之間,白馬的下一步行動路線已自了然於胸。隻見他再揮袍袖,內力到處,後發之物速度猛然加快,盤旋著繞過白馬,會同之前那隻,對李黑兒形成了夾擊之勢。他發出暗勁以後,便即落回原地站住不動,麵上則始終帶著微笑——在他想來,麵對一個毫無武功的小小少年,一具棺材已然是萬無一失,發出第二隻純屬多此一舉,倒是身旁那龍五需要提防。

龍五看兩隻棺材的去勢並無傷人之意,便也樂得在旁觀望,隻是心裏頗有些茫茫然:“目下這馬兒隻有後退一途,李黑兒眼見就要被擒,我該怎麼辦?這頑劣娃子既然出現,那適才的爭鬥便屬誤會,我神龍莊是否還要樹立神燈這等強敵?唉,現下有太多謎團,待詢問完小鬼再行定奪罷!”於是功布全身,蓄勢以待。

豈知人算不如天算,那白馬實在是不可理喻,就見它到的坡沿忽然四蹄並攏往前一躍,竟直直跳下山崖,隨這一跳,一前一後兩具棺材登時落空。

峰頂三人見此情景,不約而同驚呼失聲。白麵人叫至半途,音調一變,捶胸頓足竟然哭號起來:“嗚……嗚,天馬呀天馬,尋短見作甚?嗚……嗚,兄弟何其不幸,近在咫尺,哇……哇,卻不能一睹仙顏!”邊哭邊催馬上前,探頭朝下張望;看不兩眼,突然又怪聲怪調樂起來:“咦?呀?哇!哈哈!跳!再跳一個?好啊好!跳得真叫好!”

神燈與龍五跟後看去,不禁齊齊一愣。但見那白馬有如一隻巨大的青蛙,載著黑蛋一跳一跳不停下落,它每一跳躍足有兩、三丈高下,看去驚險萬分,卻是四腿穩穩,絕無失蹄之相。

白麵人瞧地如醉如癡,咕嚕一聲咽口唾沫,嘖嘖讚道:“偉哉!壯哉!不愧是天馬。敝人此來中原,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龍五環目圓睜,瞪視著山下,自言自語道:“在下馭騎三十載,從未見過此等咄咄怪事,難不成這世間真有天馬一說?”

神燈將兩隻棺材收攏入袖,斜睨二人一眼,冷冷道:“荒唐透頂!”然後“呼”地躍下山坡,撲向白馬。隻見他身形極之靈巧,幾個起落,便縮短了近一半距離。

小黑蛋時刻留意著上方,見神燈來得如許之快,心下惶急,沒口子催促道:“兄弟,快點快點!哥哥已然觀察妥路線,到了山下包那癆病鬼攆之不上。”白馬應聲又跳的兩下,眼見距山底也就五、六丈高下,驀聽頭頂處傳來一聲斷喝:“畜生,哪裏走!”隨之風聲勁急,有物呼呼下墜,砸向馬股。

馬兒顯然亦覺出危機,就見它倏然改變跳躍方式,前腿騰空、後蹄蹬地,在空中“刷”地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躍下山崖。

神燈乃江湖有數高手,對人尚自甚少使用暗器,何況對馬?而暗器接連兩次落空,更是從所未有之事。當下不怒反笑,喝道:“好畜生,老夫到要看看你還有多少絕活!”展開身形跟後便追。

峰頂那白麵人長伸著脖子,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白馬,他見馬兒落地後沿山勢朝西狂奔,不禁心中一動,對龍五道:“五哥,據小弟所料,那少年定會穿山北行,隻有到的官道,他才有機會逃脫。走,我們去截住他。”一轉馬頭,開始從來路下山。

龍五甚覺有理,張開口想說什麼,又覺不是時候,硬生生咽了回去。也難怪,他久已不見愛馬虎兒,今日得見卻騎在旁人胯下,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在馬上之人與神龍莊有些交情,隻有容後索取了。

二人來到山下,衝著一眾齊聲大喊:“爾等稍待片刻!”立即沿山向西奔馳。跑出約莫三、四裏路程,前方山口處突然閃出一個白影,隨後聽的有人哇哇直叫:“老鬼厲害!快點,再快點!”

定睛看去,隻見急馳的白馬背上低低伏著一個黑影,其後丈許緊跟一紫袍老者,正是李黑兒與神燈。

白麵人見狀喜極而呼:“得兒駕!快追!到的天邊我也要追上你!”他奔出兩步,又回頭喊道:“五哥,前方有土坡阻路,不必擔心,然則決不能讓他上了官道!”邊喊邊催馬趕去。

那白馬見斜刺裏又衝來一人,頓時激發野性,仰天一聲厲嘶,身體驀然騰空近丈,第一躍抵達坡腰,再一躍便即飛過坡頂,到的官道。

神燈在它嘶鳴之際,便知不妙,他不顧內家之大忌,將功力施展至極處,大喝一聲伸掌前抓,眼看險險要夠到馬尾,隨著馬的第二跳,又落在了空處。

神燈上的坡頂,忽然發出一連串劇烈地咳嗽聲,停下腳步不再追趕。咳完之後,他呆呆地凝望著愈來愈遠的白馬,喃喃自語道:“天意啊天意!孩子,你這一走,中原究竟是福還是禍?”這刻黃昏已至,他瘦弱的身軀在微風輕輕吹拂之下,顯得是那樣的淒愴、蒼涼……

那白麵人與龍五猶自緊追不舍,“龍行九式”在龍五的全力施為下,當真是疾若閃電,始終與騎著虎兒的白麵人並駕齊驅;然而人力究竟有限,十數裏後,龍五漸感氣力不濟,腳步不由得一緩,登時被虎兒落下數丈。他眼瞅前方白馬馱著黑蛋愈行愈遠,實在是追之不上,便自緩下腳步,朗聲道:“沈小哥子,倘能攆上這李姓小兒,還望給龍某人回個音訊,敝莊當不勝感激。”

白麵人頭也顧不上轉,氣喘籲籲道:“好說……好說。然則這……這訊息回傳無妨,馬卻沒的商量!”龍五微微一笑,駐足道:“那是自然。”語聲一頓,又道:“小哥子,你胯下坐騎乃龍某人所有,可不能讓它受了委屈!”白麵人急促應道:“省得省得,五哥敬請放心。”隻見馬兒拐個彎,沒了蹤影。

龍五重重地歎口氣,正要轉身返回,忽覺腳下一軟,差點跌摔於地!他急忙立定身子,深吸口真氣,豈知這口真氣行至半途便自淤塞不前,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此乃從所未有之事!難不成受了內傷?”他不敢再動,盤膝於地,微閉雙目細細內察。片刻,龍五緩緩站起身來,目中盡皆沮喪之色,自言自語道:“這等傷勢,沒有半年怎能將養得好?神燈啊神燈,我們這是何苦來哉!”他抬頭望著李黑兒離去的方向,隻見蜿蜒的山道陷於層巒疊嶂,於暮色籠罩之下,其幽其深實是不知凡幾……

龍五癡然而立,不知不覺間,一雙虎目變得濕潤迷離,就聽他喃喃道:“月餘辛苦卻換得如此結局,難道我神龍山莊當真是大限已至?”腦間瞬息閃過兩個月以來家破人亡的種種情景,龍五但覺內裏翻江倒海,憤懣已極,禁不住鼓足餘力,仰天嘶吼道:“小雜種,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龍某人也絕不放過你!”喝聲籍著內力在群山間往來蕩漾,良久不絕……

夜幕漸漸降臨,轉過彎後,那白麵人初始尚能瞧見白馬身影,柱香後便自模糊不清;再過片刻,連馬蹄聲亦聽不大清楚。他不由得心下一驚:“憑我的馭騎之術,這點時間居然落後如此距離,當真神駒也!”內裏更癢,雙腿猛夾馬腹,急追不舍。

自打小黑蛋沒命價奔逃,算起來已約莫有兩個多時辰,隨著時間的流逝,山道變得愈發崎嶇難行。再奔的會兒,李黑兒見天色已然黑透,於是暗暗鬆口氣,在馬上直起身來。豈知這口氣一緩,頓覺屁股火辣辣的,疼痛異常。他略一思忖,立時曉得乃落荒而逃時為馬鞍所磨——肚裏髒話即刻炸翻了鍋:“我日……我操……”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黑蛋罵畢身後追兵之各方祖宗,但覺嗓子眼冒煙,口渴難耐。他跳下馬來,扭扭腰身,再活動活動屁股,欲待尋條溪流暢飲一番,忽聽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響,李黑兒眼珠骨碌碌轉地兩轉,趕忙跳回馬背,尖叫道:“你姥姥的,敢跟李黑爺爺比試腳力?好!老子倒要稱稱你有多少斤兩。”複又策馬狂奔。

黑夜裏在山道馳騁,最是危險不過,小黑蛋缺乏經驗,自是不知險惡。也是他冥冥之中的造化,乘了匹慣走山路之神駒,否則便有九條命,亦要報銷在這重山竣嶺之中……

又行的半個多時辰,李黑兒隻覺股間濕粘粘,似是已然流血,不由得倒吸口涼氣,忖道:“再跑下去,小爺這屁股蛋非要裂作兩半不可,還是休息休息吧。”當下勒馬下鞍,水也顧不上尋,伏於道邊山坡歇息起來。迷迷糊糊約有柱香時分,聽的身後沒甚動靜,黑蛋心下大是得意,瞥眼小白蛋,嘟囔道:“也不知何方野鬼,竟敢跟咱兄弟賽腳力,嘻!不知深淺的東西,快快灑泡尿去照照鏡……哎喲!黑爺的屁股……”洋洋自得間,一不留神挨到傷處,呲牙咧嘴開始喚疼。

便在此時,寂靜的嶺間又傳來蹄音。李黑兒愣地愣,蹣跚而起,手捂屁股勉強上馬,喘著粗氣怪聲道:“咿呀?有種有種!你奶奶的,老子今夜裏就與你比試比試,咱們見個真章!”強打起精神,抖抖韁繩繼續前行。馳不多時,隻覺頭昏眼暈,於是暗自鼓勁:“黑少爺,再堅持個把時辰,將那龜孫子撇地遠遠的,便可好好睡上一大覺。”決心下得蠻堅決,惜之事與願違,過不大會兒就覺骨頭像散了架般,與屁股蛋一同作起怪來。

黑蛋歎口氣,頗是氣餒。他放緩馬步,晃晃腦袋側耳細聽。但聽的身後寂然,不聞追敵之聲,便又升起僥幸之心:“黑爺就這麼緩緩而行,想來那野鬼也不一定能攆得上吧?”

他不去急馳,便有了閑暇察看近旁景象。就見自己似是身處一狹長山穀中,周邊山勢在夜色籠罩下顯得猙獰恐怖——此時的李黑蛋經過連番曆練,已非月前般膿包,當下內裏雖略有打鼓之跡象,鼓點倒也不算密集。

他正自東張西望,背後蹄聲再現。李黑兒長歎一口氣,勒轉馬頭,顯是再也忍受不了,衝著來路咬牙切齒大叫道:“好好好,算你狠!老子耗不過你,這便認栽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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