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 心慌慌 怪人影相隨(2 / 3)

月兒在旁望著神燈不斷抖動的身子,心如刀割,她四下裏看看,然後呼地躍向七、八丈開外那輛大車,口中急聲叫道:“麻子爺爺,快來幫我一把,我要讓爺爺放出蟲、蟻二棺!”說完,雙臂用力,將車廂緩緩往神燈方向推去。

那大腹便便之人臉頰確有不少麻點,他看到場中三人的拚鬥愈趨激烈,再也掩飾不住麻麵上的重重憂色,聞的女孩叫喚,雙眉不禁擰作一團,沉吟道:“月兒,不急不急,再等等。”月兒將要哭出聲來,嗚咽道:“還……還說不急?爺爺馬上就……就……”一語未完,隻聽神燈柔聲道:“乖孫女,恁也小瞧爺爺啦!你站住別動,對付他們何須蟲蟻二棺?!”言罷,就見他身子猛可裏轉起圈來。

神燈這一旋轉,李黑兒居高臨下,終於看清其臉。此臉幹瘦狹長,色呈蠟黃,從麵部看的是一久病之人,且已病如膏肓;然則他深陷的眼窩和著冷電般深遽的目光,又使人覺得他具備無窮的精力與智慧……李黑兒還待細瞧,無奈神燈的軀體越轉越快,轉著轉著,他身周突然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青氣。

黑蛋以為自己眼花了,將腦袋再探下些,果見青氣籠罩在神燈身體周圍,且漸趨濃鬱。他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好端端一個人怎會冒出青煙?難不成……難不成這老家夥真是個癆病鬼!”

小黑蛋不知深淺,麻麵人就不同了,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隻見他腳蹬地麵,閃電般欺向那二莊主,人未至近前,胖乎乎的左手掌已自揮出,口中厲聲喝道:“袁二莊主,快退快退!當真視生命如兒戲麼?!”

此際二莊主頭頂上的小小棺材忽然揭開了蓋,“啪”地一下咬住長劍,麻麵人喊的什麼他尚未聽清楚,劍子已然斷為數節,隻餘個柄。刹時之間,二莊主一顆心急劇下沉:“我命休矣!”驀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推向一邊,那棺材呼地緊貼身體而下,隨即砰地又複合起,如同活物衝天而去。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然則生與死僅隔一線,不由他不百感交集,曉得若非有人及時相救,腦袋定已不在脖頸之上。正欲出言感謝,隻聽神燈冷冷道:“佟聽雨,你何時學會多管閑事的?”話音剛落,便即傳來一連串轟然大震聲。

抬眼望去,就見最小的那隻棺材已然入陣,與其餘五隻一同將龍五圈在中間,而神燈則一步一步邁向場中。隨著他腳步靠近,龍五先是退了一小步,然後便雙掌飛舞,再也不退分毫。

那六具棺材隨神燈的到來攻勢更猛。龍五毫不畏懼,但見他須發皆張,身軀屹立如山,雙拳則大開大闔,頻頻搶攻。仔細看去,竟然是七分攻三分守。

神燈又跨出一步,在與龍五距離不足一丈處駐足不前。他默默注視著龍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言不語。

龍五感覺壓力驟增,心道:“這神燈年輕時便有‘陝甘第一狂’之稱謂,今日見得,果是不同凡響。唉,倘若他九棺盡出,我必敗無疑!隻惜他太也托大,目下之局隻要耐心應對,至少可保平手。”於是拳勢放緩,改為四分攻六分守。

李黑兒伏在山頂奇怪不已:“這癆病鬼怎不出拳出掌?如果他一邊動手,一邊使喚那些個棺材往來夾擊,龍五豈能擋地住?你姥姥的,空有一雙手卻不去利用,是何道理?糊塗呀糊塗!”他越想越覺有理,一時間竟然忘了自身所處立場,恨不能跳下山頭去當麵指點。

約莫盞茶工夫,神燈身周的青氣忽然都聚攏至頭部,他緩緩抬起左腿,像是要再邁出一步,麻麵人急聲製止道:“老兄,萬萬不可呀!”神燈略一猶豫,隨之鼻腔內發出一聲冷哼,終於還是跨了出去。

這一步落下,形勢登時改變!隻見龍五諾大的身軀猛可裏搖晃起來,雙臂如同負重千斤,每擋一擊,身子便抖地抖……驀地裏,他左手手套激射而出,已然結痂的半個手掌突告破裂,鮮血汩汩外湧。

此際棺材的攻勢愈發密集,龍五曉得那神燈亦已是強弩之末,隻消再擋片刻,便即大功告成。他望也不望四周橫飛的鮮血,目光鎖緊最小的那隻棺材,不停以“龍點頭”招式應對。二莊主在旁看的焦急萬分,數次欲率眾營救,卻礙於有約在先,不能壞了江湖規矩。局勢就此僵持不下。

倏然,神燈又抬起右腿……龍五大驚:“難道他猶有餘力?好罷!我們就拚個魚死網破!”猛吸口真氣,功力布滿全身。

麻麵人見形勢演變成這樣一個局麵,不由得重重歎口氣,望著神燈沉聲道:“老兄,聽我一句勸罷!你也是惜才之人,這龍五莊主與你三十年前何其相似?他既有如此英雄氣概,何必定要取其性命?!”

神燈聞聽此言神色微動,懸著的右腿略一凝滯,開始緩緩回收。麻麵人長舒口氣,趨前一步正待繼續勸阻,忽聽龍五從牙縫中冷冷地擠出一句話:“取我性命麼?那也未必!”話音剛落,隻見神燈麵上的肌肉頓時連續抽動幾下,右腿在空裏劃個圈,就要跨出……

便在此時,山坡之下忽然傳來隆隆馬蹄聲響,那聲音來的實在是突兀之至,以至於所有的人均為之一愕……李黑兒身處高峰,循音眺望,發現響音是從坡下不遠處一大片密林傳出的。馬兒有數十匹之多,通體皆為深色,它們似是受到某種驚嚇,齊齊向山上狂奔而來,遠遠看去,像一大團急速飄動的烏雲,勢頭極為強勁迅猛。

隨著響徹山區的震耳蹄音,群馬轉眼間便出現在數十丈外。黑蛋瞧了會兒,不禁呆地一呆:“咦,馬背上怎的不見人影?難道都是野馬不成?看形態不像呀……”一念未完,驀見林中又奔出一匹烏黑發亮的駿馬,馬上坐有一人,頭戴一頂高高的帽子,全身上下打扮得花花綠綠,形象甚是怪異。那人才出林子,距離尚遠,口中便自大呼小叫吆喝個不停:“糟糕糟糕,諸事不妙!老爺子,在下有負重托,該死該死!”

二莊主離坡最近,回頭張望,片刻心頭一緊:“這多馬匹!到底出了什麼事?聽聲音來者武功不弱,難道這神燈還伏有幫手?”

神燈微一皺眉,他似是知道來人身份,將邁出的腿落回原地,對著龍五冷笑一聲:“未必麼?那要試試才知。你且稍待片刻,老夫須得處理一件私事。”語聲一頓,又道:“你可借機抱紮一下傷口,老夫不願留下乘人之危之口舌。”龍五淡淡道:“傷勢無妨,悉聽尊便。”

神燈看他無所謂的樣子,不禁怒道:“你當真以為老夫無能取你性命麼?不知好歹的東西!”龍五哪裏受過這等侮辱蔑視,登時滿麵通紅,嗬斥道:“老賊,要動手五爺隨時奉陪,嘴裏可要放幹淨點!”

神燈仰天長笑,隨其笑聲,棺材的攻勢複又趨緊,眼見的局麵再也控製不住……

黑蛋原指望那麻麵人會去相勸,可是那人站在一旁,麵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怎的,竟像是沒看見一般。李黑兒心下著急,他隱隱覺得龍五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於是終於決定挺身而出。

他張開嘴巴,正要出言阻止,驀地裏張口結舌發不出聲音——隻見幾十匹高頭大馬仿佛瘋了般,鋪天蓋地直衝陣中而來。這些馬瞧其形態顯然都是良駒,按理應很溫順,倘無人操控,決不至於變得野馬也似胡衝亂闖——黑蛋內裏砰砰亂跳,他雖然小小年齡,卻是知馬愛馬,當下不停地喃喃自語:“此人是誰?何人有此本領?!”

山坡之上盡皆健者,對馬的脾性也是爛熟於胸,然則突逢此劇變,一時間紛紛躲避,不免亂了陣腳……

神燈與龍五間的爭鬥立時難以為繼,就聽他笑聲倏止,袍袖向回一卷,先收回幾具棺材,隨之怒形於色,肅聲喝道:“沈家小兒,老夫這些腳力得來不易,如何會變作瘋馬?你把它們怎的了?快快從實招來!”

話音剛落,隻聽一把細膩溫和的聲音急急應道:“晚輩不自量力,本不該攬這差使……哎呀呀!怎會如此?罪過罪過!”那頭頂高帽之人已然策馬奔至山坡,此際看到山上一片混亂,登時神態惶急。

李黑兒循聲望去,隻見他麵色白淨,觀其麵目,也就二十出頭。他還待細瞧,驀聽一聲馬嘶,定睛看去,心下大奇:“咦,這人胯下坐騎怎的如此眼熟?嗬,是了是了,是虎兒,龍五的虎兒!”

他剛想至此,身邊忽然也傳出稀溜溜一聲馬叫,黑蛋嚇的猛一哆嗦,扭頭去瞧,竟是那小白蛋,它顯是為山下群馬所誘,不知何時竄至峰頂,正自振鬣揚鬃、威風凜凜地俯視著山下之同類!

李黑兒心下忙不迭叫苦:“姥姥的,眼見事情有了轉機,這狗屁白蛋又橫插一杠子,唉,小黑蛋悠哉遊哉的日子恐將就此完蛋!”他害怕被人發覺,先將腦袋縮回,然後側過頭來,斜眼瞟著白馬,牙齒咬地咯咯作響——這小白蛋何其幸矣,得能被李黑蛋視為兄弟,否則值其兄長憤怒之際,它遠在波斯的祖宗八代定然無一漏網,排著隊被罵個狗血淋頭!

李黑兒正沒作理會處,山下驀然間變得靜悄悄的。這份靜寂相較於適才的混亂,對比是如此的鮮明,以至於黑蛋實在忍不住好奇,又探出腦袋,雙手捂著小臉,從指頭縫裏朝下張望起來。

這一望眼睛便再也收轉不回,隻見山底下群馬忽都凝立不動,紛紛抬頭仰視著峰頂,似見到了神祗一般,個個噤若寒蟬;山下人眾則張口結舌,驚奇者有之、迷惑者有之、傾慕者有之……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此際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灑在高大威武的白馬身軀,使它更添神奇,便是連神燈與麻麵老者都不知不覺屏住呼吸,驚詫之情溢於言表。突然,幾名神龍莊丁撲通一聲跪伏於地,朝著山頭禱告起來——當時之人較為迷信,這荒山深處忽現一匹威風八麵的雪白駿馬,並且是在高聳的峰巔,難免會被無知者視作神明。

驀地裏,那頭戴高帽之人縱馬向山上奔來,口中不停尖叫:“天馬!天馬!”他這麼一嚷,餘人盡皆緩過神來,一陣騷動之後,便有人隨後跟了上來。

李黑兒大吃一驚,哪還顧及掩飾身形,翻身躍上馬背,一抖韁繩,催促道:“兄弟,扯呼!扯呼!”白馬置若罔聞,傲視著山下同類,動也不動。

小黑蛋猛夾馬腹,哭喪著臉道:“小白蛋,這些人可都沒安甚麼好心,快走吧,別壞了哥哥的大事!”白馬四蹄打著轉兒,口裏嘶鳴不已,依舊是戀戀不舍……要知道它已逾月未見同類,目下突現這多“朝覲”者,豈能不多加享受一番?

這刻那白麵人已爬至山腰,他見馬背竄上一個少年,反倒欣喜不已,樂哈哈道:“小兄弟,穩住它,一定要穩住它!待會哥哥到了,定有重賞!”說完不住催馬攀登。山勢雖然陡峭,可虎兒亦非等閑之輩,觀其速度,上到峰頂也就是頓飯的工夫。

忽然,月兒手指山頂,歡聲道:“黑蛋!馬上之人是李黑蛋!”這女孩兒自打李黑兒走失後,深覺愧對爺爺,日日裏不停自責,對他已然到了魂牽夢繞的地步,況且女人家天生心細,那李黑兒雖然滿麵汙垢,還是被她一眼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