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孤單影 漫漫絲綢路(2 / 3)

小黑蛋到的樹前,頹然坐地,內裏沮喪:“上當了,上當了!看情形小白蛋打算在此長期安家。唉,它……它有母妖精相陪,我孤零零一個找誰去說話?這兄弟恁地不夠意思!”

他靠著樹幹,眼睛珠子骨溜溜轉個不停,瞬時間想到了七、八條上好計策,然而一經用在白馬身上,則又變的不是太妙。

便在此時,西麵群山傳來人的呼聲。黑蛋登時緊張,側耳細聽。就聽那聲音還不止一個,忽遠忽近、往來不停地喊道:“李黑兒,李黑兒……”

小黑蛋蜷縮起身體,暗忖:“聽聲音好象是老爺爺和鹹陽侯,我該不該答應?”問題剛剛提出,即刻否定:“哼,距離這般遙遠,我又沒有內功,答應又有何用?”他才一否定,驀地裏,腦中又閃出另一個念頭:“奇怪,因何自打知道了西域那人的消息後,我內心深處不再相信任何人?連對那老爺爺似乎也不大放心?”想到這裏又是詫異又是心慌,於是坐在地上不住思索其中緣由。過不多時,隻聽老者與鹹陽侯的喊聲逐漸西去,越來越小,漸不可聞。

小黑蛋這一分心,不知不覺就將鬼怪之事忘在了腦後。再過的會兒,他頗覺疲累,靠在樹幹上的小腦袋突然往旁一歪,竟是睡著了。

待李黑兒醒轉來,已是次日晨裏。他激靈靈打個寒戰,低頭去看,原來身子周圍盡皆露水。急忙爬起,第一件事便是找他的小白蛋,豈知那白馬已然不在墳前。黑蛋大驚失色,張口欲喊,忽聽身後傳來枝葉晃動聲,扭頭一瞧,怦怦亂跳的心登時平複,原來那白馬正自悠閑地啃著樹上的葉子。

他走上前去,拍拍馬腹,怪聲怪氣道:“你這白蛋,嚇了黑蛋一跳,哥哥還以為你與相好的渡蜜月去了呢。”說到此處,他又將臉湊近點,擠眉弄眼道:“兄弟,那個……這個……蜜月的滋味如何?嘿嘿,你黑哥隻是聽過、見過,卻從未試過,能否透露一二?”

馬兒向旁讓開一步,也不搭理,忽然間後腿直立,前腿懸空,張嘴去夠樹枝上方的葉子。

黑蛋眼珠一轉,即刻明白,大聲道:“兄弟,這有何難?好說,好說。”言罷抱著樹幹蹭蹭幾下便爬到了樹上,撇下幾根樹枝向下一扔,道:“有哥哥在此,樹葉多的是,快吃快吃。”那馬垂首嗅地嗅,啃了幾片,似不大有興趣,又抬起頭來。

小黑蛋“哇”地一聲怪叫:“不合胃口是不是?嘻嘻,有點兒意思。”他有心討好,抬頭望眼樹頂,便自繼續上攀。上到頂部,身下主枝搖搖曳曳,他也不怕,將能觸及的嫩枝嫩葉一股腦全部拔下,投往白馬。

那馬兒嚐地嚐,終於滿意,隨即放口大嚼起來。

李黑兒看在眼裏,樂在心頭,四下望望,欲待再尋棵樹,將那小白蛋的馬屁拍它個十足十。餘光掃處,突然,瞥見那墳墓前似立著個人影。小黑蛋左手抱著樹幹,右手揉揉眼睛,細細去瞧,果然有個又瘦又高的身影,穿件極長的黑色大氅,披散著一頭灰發,背對著他站在墓前。

李黑兒就覺胸腔子裏立刻不聽使喚,一顆心又變的沒出息起來,乒乓亂跳。他屏住呼吸,雙手抱緊樹幹,不敢驚動那人,慢慢地往下滑。才一動彈,隻聽那人尖聲道:“此乃神樹,破壞的不能,汝非好東西!”語聲蒼老,發音生澀幹癟,不像是漢人。

黑蛋一聽他發出的是人語,心下略定,陪笑道:“黑衣前輩,樹下這馬也是匹神馬,老……小子一個不小心,把這神葉喂給了神馬,原以為做了件好事,豈知……唉,告罪告罪!”說著又往樹下出溜。

那人喝道:“罷手,不許動!”說完竟是背對著身子行了過來。其所著大氅的是不短,已然垂伏於地,蓋住了雙腳。

李黑兒內裏一慌,急忙施展其看家本領。就見他側著右麵白臉蛋,朝那黑氅人嫣然一笑,諂媚道:“前輩保護樹木,愛護自然,品德極是高尚,小子敬仰之心如烏龍河水滔滔……”看那人依舊倒退著身子,黑蛋清清嗓子,揚聲道:“前輩何不轉過來,你我正麵相對,待小子與您細細解說?”

那人聞言止步,輕輕哼了聲,然後緩緩掉轉身軀。

小黑蛋一望之下,眼睛珠子差點從眶內掉落,當下身子猛可裏一晃,自樹上跌了下來——就見那人轉過身後,仍與剛才一模一樣:長發披肩,黑氅及地,又何嚐有什麼正麵反麵?

李黑兒從樹梢墜落之際,出於本能,急忙反手抓住枝幹。尚未握緊,隻聽“喀嚓”一聲脆響,樹枝又告斷折,身子繼續下跌。幾乎與此同時,那人尖聲喝道:“咄!小賊,還敢毀吾神樹。”隨後小黑蛋就覺脖喉一緊,身體將將挨地,倏又被人抓小雞似提到了半空。

小黑蛋雙目緊閉,四肢亂舞,不停喊媽。叫的會兒,聽無人應答,頓感好奇,不由得偷偷睜開一隻眼睛。方才睜開,就見頸子底下有隻長滿白毛、枯枝般的瘦手抵在咽喉部位;戰戰兢兢再往下一看,又見那布滿灰發的頭頂中間,竟然也有一隻閃著森森藍光的眼睛在盯著他。

這回是真正嚇住了黑蛋,當下嘴角驀地溢出白沫,隨後腦袋往旁一耷拉,便要歇菜——將暈非暈之際,隱約聽的那人道:“膽量的不行,神樹的莫砍!汝……”聽力至此喪失,暈了過去。

李黑兒開始做夢。一忽兒,看見無數個麵目猙獰、鐵衣鎧甲的惡魔,張著血盆大口,衝將過來,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一忽兒,又來到怒浪滾滾、斷岩危壁的崖頂,望著滔滔江水,孤苦無依,慘叫號哭……驀地裏,場景一變,光著身子被人抱進熾熱的熔爐之中,先是火燎,再用煙熏。抱他的人見其痛苦難忍,便將大半煙火用身體擋住,隻讓他餘出半個臉蛋,顯得極為親切和藹。那人一邊熏烤,一邊俯在自己耳邊喁喁私語,淚水則不停地從他眼眶滑落,浸濕了兩人麵頰……倏忽間,情景又是一變,哭聲、喊聲、廝殺聲,刀光、血光、烈焰光,在腦裏遞次閃現……隨後身子被那人遠遠拋出,落入一隻魚網,迅速沉到水底。網裏麵渾濁不堪,泥水不斷湧進耳鼻,突然,一條身粗如桶、眼若銅鈴的黑色大蟒遊了過來,它先用身子把魚網緊緊絞纏,然後偏轉蛇頭,目中閃著邪惡貪婪的光芒,吐出血紅的舌信,向自己臉上舔來……小黑蛋隻覺肝膽欲裂,大叫一聲,從昏迷中驚醒。

他剛一醒轉,就聽的旁邊唏溜溜一聲馬叫,然後身側傳來一陣慌亂的馬蹄聲。李黑兒急忙翻身坐起,但見那白馬離有丈餘,偏著馬首,圓睜馬眼,嘴裏來回吞吐著舌頭,正自訝異地望著自己。黑蛋即刻明白,雙手抱住腦袋呻吟一聲,頹然躺回原地,口中喃喃道:“白蛋兄弟,原來是你在舔我,可嚇死哥哥了。”

他心神略定,看看天空,天空湛藍如洗。再瞧瞧日頭,卻是已然偏西,眼見的就要落在了群山之後。黑蛋暗道:“乖乖了不得,我怎的昏了這許久?咦,所處位置怎的也還在原處?”猛可裏憶起那黑氅人,心髒跳速頓時超過白馬,忙扭頭找,卻是除了小白蛋外,再無半個活物。他捋捋胸口,妄圖使心跳恢複正常,倏又瞥見聳立的墳墓,即刻緊張起來:“那無麵鬼會不會躲在墳墓後麵?嗯,可能性甚大!不行,老子得快快逃跑。”

黑蛋不敢大聲嚷嚷,壓低嗓門,打著手勢對白馬道:“兄弟,來,快過來!”那馬似乎被他適才那吼聲,唬地心神未定,依舊偏頭瞧著他,目中疑慮重重,隻是不動。

小黑蛋站起身,那馬立刻退後幾步。李黑兒見狀,哭喪著臉,低聲道:“白蛋兄弟,剛才我曉得你是為哥哥好,可哥哥那聲喊叫,並非有意的呀?若是還在生氣,哥哥給你賠個罪好不好?”邊說邊緩緩挪動身子。豈知白馬不吃這一套,馬頭一轉,竟有離去的跡象。

黑蛋大驚,急忙站住。他左右看看,腦中高速旋轉,忽然,望見旁邊那幾棵樹,暗自咬牙:“小白蛋若是真走了,小爺便得與那無麵鬼一同長駐山穀,姥姥的,與誰長相廝守不行?偏偏是……,那……那還不如死了好!”眼睛緊緊盯著最上方的樹葉,又想:“若欲離開這鬼地方,現下首要任務是討好小白蛋。哼,老子再賭它一賭!”想至此,不再猶豫,又向樹上攀去。

那馬聽到樹響,即刻轉回馬頭,眨巴起馬眼,葉子尚未進口,嘴裏已是咀嚼不已,饞水欲滴。黑蛋偷眼瞧見,更受鼓舞,抖擻精神,加快爬速。

他瞅準一個枝杈,伸手抓住,正要來他個猿猴倒翻,突然腦後“啪”地似被人用手彈了一指,這一指好重,其痛深入骨髓,李黑兒就覺眼前一黑,摔下樹來。這回不比晨時,直跌的他七葷八素,摸不著南北。

小黑蛋勃然大怒,想都不想便即破口大罵:“你姥姥的奶奶的媽媽的姨姨的姑姑的……”語音如琴簧,語速似炒豆。尤為難得的是,其汙言穢語裏一個平輩都未涉及,盡皆集中於各類女性長輩之身,且排位有序、絕無重複,肚內罵辭之豐,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正自朗朗上口間,忽聽耳邊有人喝道:“停!”黑蛋登時清醒:“哎呀,要糟糕!媽的,我是吃了熊心還是吞了豹膽?竟昏了頭去招惹鬼……”一念未完,那人又道:“此彈指手法吾多年未用,是否使得重了?咦,汝傻了麼?汝在唱歌嗎?不對不對,唱歌時節奏該當慢,汝太快!”

黑蛋長舒口氣,心下偷樂:“這鬼界之鬼果是與陽世的人有所不同,哈哈,見識忒也淺薄。”悄悄轉過身子,望向聲音來處,待看清楚,心裏不禁又打個突。就見墳墓北側不知何時開了扇一人多高的門,隱約可見有個黑糊糊的人影,忽閃著那隻藍汪汪的眼睛。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先是感到詫異:“咦?隔著這老遠,他的手是如何伸過來的?媽的,果然有些鬼門道!”隨即按捺不住惡作劇念頭:“與鬼交道,左右是個死!嘿嘿,汝既聽不懂,一不做二不休,小爺便給汝再唱幾句。”

當下李黑兒嘻嘻一笑:“前輩,我們中原人歌唱速度向來是很快的,不信您接著聽。”話音一落,便即飛速罵道:“你奶奶的無麵鬼腦袋忒也糊塗光天化日之下連唱歌和罵人都分不清楚姥姥的快去死罷……”一口氣差點兒沒續上,喘了喘,接道:“你媽媽的竟敢乘小爺不備敲老子腦袋當真是活膩了……”罵至此處,忽見那影子左右搖晃,忙住口不語。

隻聽那人歎息道:“吾奶奶與吾姥姥,久已不在人世。吾媽媽或許尚在,唉,多年以來,吾未曾盡過孝道,實乃吾之終生憾事,目下她若活著,怕是有九十歲了罷!”語聲微頓,又道:“你我素未謀麵,卻肯為她們歌唱,吾甚欣喜。嗯,汝之心腸不壞,好罷,神樹之事,至此一筆勾銷。”此人似是甚少與人講話,說了幾句後,口齒方才漸漸伶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