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何曾想到會有如此效果,暗暗道聲慚愧,翻身爬起,行個禮道:“無麵……無麵前輩請了,您放心,那老母親如果當真還在,小子倘有緣相見,定要放慢速度,好好的為她老人家唱首讚歌!”這番話乃羞愧之後有感而發,倒是語出真心沒有摻假。
看那人不語,黑蛋接道:“至於那棵神樹,小子再也不會去動它。不過……不過沒有神葉的話,這馬兒根本不聽我的。哼!昨夜它未經同意便將我領來此地,現下小子有急事要走,它卻不管我了。前輩,您給評評理,它這麼一撂挑子不打緊,小子卻如何出的了山穀?”說到後來,頗有委屈之意。
無麵人依舊不語,似在考慮什麼。過得會兒,他忽然打聲呼哨,那白馬聽後迅疾去到墳前,“撲”地臥倒,豎起耳朵,顯得極是溫順。隨後墓內黑氅微動,黑蛋耳邊傳來嘰裏呱啦的說話聲,卻是半句也聽不懂。
李黑兒又生怯意,忖:“這到底是何方之鬼,口音恁般古怪?媽的,從早晨到現在,隻見到鬼頭鬼眼,卻不見鬼臉,他又是從哪裏發出的聲音?啊,是了,小白蛋與他如此親近,搞不好他就是那母妖精!”想到這裏,不由得又打個寒戰。
便在此時,墳墓裏麵“呼”地扔出件東西,白馬見後,注意力立馬轉移,對空噴個響鼻,撒腿便跑了過來。
那物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小黑蛋手中,原來是個軟綿綿的羊皮手袋。還未待他細瞧,那馬兒已然到的身前,就見它低下頭先用鼻子嗅嗅口袋,然後又伸出舌頭舔舔他的手背,神態間顯得十分親熱。
黑蛋大奇,正要開口相詢,就聽無麵人道:“此馬乃波斯神駒,登山躍嶺、陸地飛騰那是不消說了,尚自通人情、體人意,聰明得緊;然則毛病亦是不少,尤以嘴饞為最,好美味好飲酒,這不?現下又來討好汝!唉……”說到這裏,那人忽然歎了口氣,接道:“昨夜它又嗅到了這醉杉之氣,豈有不來之理?哼,這畜生,前日裏方才解饞,僅隔了一天,卻又巴巴的趕來。”
李黑兒腦中一亮,驀地憶起前日午間白衣老者說過的話,隻是當時不小心打右耳朵眼穿了過去。想到此,他雙掌交互一擊,歡聲道:“老前輩,我曉得啦,三天前白衣……不,忽爺爺來山穀停留一日一夜,看的便是您!對不對?”
無麵人“咦”的一聲,反問道:“汝乃異族少年,因何喚那忽歹達作爺爺?還有,此馬乃我族珍貴之物,他又如何會給了與你?”話音落後,望向李黑兒的那隻藍眼倏然間光彩大盛。
黑蛋內裏大悔:“媽的,原本想套套近乎,卻惹了麻煩。”麵上卻絲毫瞧看不出,但見他擺出個溫情的笑容,柔聲道:“老前輩,晚輩從小便被忽爺爺收養,早就喊習慣啦。至於這匹寶馬麼……”說至此處,聲音忽然放低,神秘兮兮道:“前輩,昨日夜裏大軍紮寨時,突然竄出幾個武林高手,要找爺爺說話,才說幾句,也不知怎的,就打了起來。嗬!那些家夥武功可真叫高,當時小子正在帳篷裏麵與姐姐啃……”
無麵人打斷他:“姐姐?是娜莎古麗麼?”小黑蛋含糊道:“對,是娜姐姐。當時我們正在啃肉骨頭,我剛剛咬的一口,哎呀呀,可了不得啦!突然間整座帳篷呼啦啦四分五裂,漫空飛舞……”至此緊要處,他卻話鋒一轉,匝吧匝吧嘴唇、咽口饞唾道:“姥姥的,隻可惜了那盆上好的羊尾巴肉,莫名其妙也跟著不翼而飛……”
那人又打斷他,尖銳的嗓音倏變得低沉起來:“少年,這肉不肉的,吾不要聽。告訴吾,究竟是何人,竟敢與忽老大動手?!哼,汝要好好講話,不得撒謊。”聲音一頓,又道:“還有,汝適才說‘姥姥的’,又是甚麼意思?”
黑蛋轉轉眼珠,小聲道:“我……我是漢人,小時候有個漢族姥姥對我可好了,時常給我燉羊尾巴肉吃,所以長大後一看見羊尾巴便會念及姥姥的好處。唉,在西域這些年,我可想死她老人家啦!”言罷頻頻歎氣。
無麵人將信將疑道:“原來如此,吾還以為是句罵人的話。唔,看不出汝這娃兒還甚為孝順?”
小黑蛋聽他言語中猶自透著疑問,忙岔開話題,大聲道:“那幾個武林高手中好象有個叫什麼鹹陽侯的……”說到這裏他故意頓一頓。果然,那人立刻對黑蛋的姥姥不再有興趣,急聲問道:“鹹陽侯?他……”李黑兒不待他講完,又道:“還有一個二先生,真名叫金嗜武。”無麵人喃喃道:“金嗜武?又是誰?”
黑蛋暗道:“媽的,敢情這金二名氣太小,老鬼不認得。好,我再挑個厲害點兒的!”於是清清嗓子,聲音抬高幾分:“又有一位,喚作什麼銀先生的……”才說的一半,身子驀地裏騰空而起,眨眼間就到了墳墓所在,卻是頭下腳上懸在空中,雙目則緊挨著門楣,剛好正對墓中那隻藍色眼睛。
李黑兒倒吸口涼氣,尚未及慘叫,就聽無麵人陰森森道:“銀先生?他可是姓烏,叫做烏格齊哈什哈?”黑蛋嚇地魂不附體,哪裏還能回答問題,顫聲道:“鬼公公,鬼爺爺,可別吃我!我……我多日未曾洗澡,身上的肉是餿的、是臭的!”話音剛落,身體不再懸空,雙腳又落回於地,卻是立在那扇黑漆漆的墓門前。
無麵人發出沙啞的笑聲,頭頂處藍眼頻閃,輕聲道:“少年,此訊息來的太也突然,致使吾頗有失態,嗯,是我不好。不過,吾不會虧待於你,待會兒自有好處。汝且說說,後來戰局如何?”
黑蛋避開那隻藍眼睛,靠在門邊,囁嚅道:“我隻記得爺爺大喊一聲往西走!然後就騰雲駕霧般飛到了馬背之上,沒看到結果。”
那人歎口氣,自言自語道:“有姓烏的與鹹陽侯在,任你忽老大功力通神,亦隻有戰敗一途……咦?他倆怎會聯手,倒是奇事一樁。”小黑蛋欲說出真相,然又惱恨他三番兩次嚇唬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突然,他感覺手中袋子不停晃動,扭頭去瞧,卻是那白馬在用鼻子來回拱蹭,不禁笑罵道:“呸!你不是不睬我麼?這裏麵到底是何寶貝,惹的你總跟在小爺屁股後頭?”
無麵人道:“這畜生自幼喜食酒糟,便是戰場廝殺之時,倘嗅著美酒氣味,亦會變得心不在焉,貽誤戰機。哼!遙想當年,本王……”他似覺說漏了嘴,猛地住口不語。
黑蛋哪裏有興趣理會什麼“遙想當年”,注意力盡皆落在白馬身上,笑哈哈道:“難不成這羊皮袋子裝的是酒?惹的它饞兮兮的。”那人道:“非也,袋內所裝物什乃醉杉之母葉,否則它豈會對汝糾纏不清?”李黑兒訝道:“醉杉?就是那幾棵樹嗎?我怎麼聞不到?”無麵人道:“汝非牲口,如何嗅的?況且這杉樹隻在夜間散發醉香,還得要臨近十五、月圓之時方才會有。”
黑蛋奇道:“那中原大地這多馬匹,倘嗅見味道,豈不是要將這山穀擠破?”那人笑道:“汝這少年心倒挺細。你有所不知,此馬能現於當世實屬偶然,它乃波斯良駒與野馬雜交而生,便是在波斯當地亦已絕種,現下僅吾察合台國尚存有幾匹。哼!此等異種,豈是中原之馬所能比得?”
小黑蛋隻聽的心癢難耐,他眼睛盯著白馬,一瞬不瞬。驀地,他想到一事,頓覺胸口咚咚直跳,顫聲道:“老前輩,適才你……你為何將袋子給我,莫非……莫非……”那人似已曉得他的心事,啞然笑道:“不錯,此馬自今日起便歸屬於汝,然則卻是不能白送給你,你須得為吾辦兩件事情。”
黑蛋先是大喜,僅隻片刻又憂慮道:“馬是忽爺爺給我的,他如果不答應,小子該咋辦?”無麵人冷哼一聲,昂然道:“本……本人送出去的東西,誰敢橫加插手?!此馬原本就為吾所有,與他人無幹。”說至此,語聲又放的緩和,沉吟道:“不過,目下之情形又有所不同……哼,那也無妨!吾給汝一樣東西,族人見了,自不會為難於你。”話音方落,小黑蛋手上忽然多出一根金燦燦的馬鞭。
李黑兒掂一掂,入手略感沉重,那人道:“此鞭可長可短,普天之下僅有兩根,你一定要好生珍藏,非至萬不得已勿示於人。”他似乎還是不大放心,問道:“忽歹達收養你有多久了?”
小黑蛋暗叫聲:“不妙,這問題有難度!媽的,這老鬼是何年何月搬到這鬼地方來的?他離開西域家鄉又有多久了?聽話音他顯然與爺爺關係非淺,小爺該如何圓謊?哼,目下老子千萬要留點神,否則到手的小白蛋恐將溜走。”他心念電轉,嘴裏卻是不閑,飛速應道:“總有五六七八十來年了罷!”
無麵人詫道:“多少?說慢點。”
黑蛋聲音忽然變得可憐巴巴:“我……我也記不清了。我小時候得了一種怪病,打記事起老是躺在床上。偶而清醒一日,緊跟著卻要糊塗數十日,分不清春夏秋冬,辨不明東南西北,於是爺爺常給我看病……”他說著說著漸漸進入了角色,眼前浮現兒時熔爐熏烤之景,聲音顯得越發qing真意切:“他摟著我,流著眼淚不住安慰我,要我堅強,要我……”
那人咳嗽一聲,語調倏變凝重,低低道:“你說忽老大流著眼淚?”
黑蛋大悔:“完了完了,終於露餡,嗚嗚,我的小白蛋!”事已至此,唯有嘴硬堅持,當下咬牙道:“對!爺爺流著眼淚。”那人重重地“哼”了聲,不再言語。
李黑兒沮喪不已,正盤算著如何挽回小白蛋,忽聽無麵人喃喃道:“忽歹達呀忽歹達,你既已尋見正主,卻又巴巴的跑來求我,到底是何居心?嘿嘿,隻惜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他突然停下,沉聲道:“汝叫什麼名字?”黑蛋看他轉移話題,內裏也不知是憂是喜,茫然應道:“李黑兒。”
那人在口中重複一遍,又問:“汝會武功嗎?”“不會。”“練過內力麼?”“不曾。”“從未學過吐納呼吸?”“沒有。”“那麼輕功呢?”“不懂。”“暗器?”“不……”他身世坎坷,最怕被人瞧不起,因而愈答愈覺慚愧,到的後來,聲音比起蚊子叫已然大不了多少。
無麵人冷笑一聲,淡淡道:“由此往西域,有數千裏路程。汝小小年齡,甚麼也不懂,甚麼也不會,卻要頂風冒沙,江湖行走。嘿嘿,倘遇見歹人怎麼辦?”小黑蛋內裏憋悶許久,正愁無處發泄,此際忽然聽到一個拿手的問題,登時來了精神,頭一仰,胸脯一挺,大聲吼道:“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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