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孤單影 漫漫絲綢路(1 / 3)

小黑蛋在空中不停翻滾飄蕩,好一陣子不見有落地跡象,他適才已有經驗,曉得老人不會害他,內裏倒並不慌張,隻是暗暗咂舌:“乖乖我的娘,這白胡子老頭好大的力氣,擲我李黑蛋就像扔出個石頭蛋般簡單容易……咦,奶奶的,馬呢?馬在何處?”

眼珠子正自轉個不停,倏忽然又躍過一頂帳篷,然後身子輕飄飄下墜,“蓬”地一聲騎在了馬背之上。李黑兒大喜過望,立刻想起剛才老者囑托——白衣老者諾大年紀,閱人竟然也出現偏差,對付亡命逃竄這小黑蛋何需人教?自然是心得多多。

當下李黑兒猛夾馬肚,大叫一聲“的兒駕!”那馬絲毫未見作勢,便即四腿撒開,似強弩射出的利箭一般向前奔去。初時黑蛋耳邊尚能聽到白衣老者與金嗜武的呼喝搏鬥聲,然而僅半盞茶的工夫,耳畔便隻聞地呼呼風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此際,天上無月,隻孤零零掛著幾顆星星。那馬當真不像是凡品,把這黑糊糊的夜全不當回事,在無邊的曠野急速奔馳。

李黑兒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得能與仙馬為伍。他愛極了這匹白馬,也沒想到是否應該先去洗把臉,再照照鏡子,私下裏已然將馬兒認作了個人財產。不由得搖頭晃腦,盤算著給馬取起名字來:“叫什麼好呢,小白龍?不行不行,太也俗氣;叫千裏雪?呀!不妙不妙,和太原府牛糞村王木匠家的馬是一個名字;叫萬裏飄?他媽的,裏麵沒有白字怎行?”

他從小經曆坎坷,未怎麼念過書,肚內所知詞彙有限,想著想著便自煩躁起來,懶的再去動腦筋,暗罵道:“姥姥的,人人都把老子喚作小黑蛋,嘿嘿,黑爺就給你起個小白蛋得了!”

他腦裏解決此一老大難題,登時高興起來,抖抖韁繩,大聲吆喝道:“嗨嗨!小白蛋,再跑快點兒,你黑蛋兄脖頸上這吃飯家夥長到如許之大並不容易,可不能隨便被人搬家。”

又跑了頓飯工夫,李黑兒忽然想起高吟:“嗬,不好!這小子呆板固執,又不善變通,眼下他的腦瓜是否還在頸子上?”一想到高吟可能有難,胸口一熱,立時就欲撥轉馬頭前往救援。

便在此時,後麵驀地傳來幾聲炸響,黑蛋回頭去看,但見天空不遠處盡皆紫色,且個個呈葵花狀。他眼珠轉地轉,即刻明白:“是高升的‘紫葵漫天’。我的娘,這據說是他們最緊急的聯絡信號,那高孫子昨日隻放的一個,爺爺便險些腦袋搬家!這回是誰,一次怕不放有七、八個之多?!奶奶的,我……我……,唉,高吟,對不住了,兄弟還得繼續往前逃。”

那馬愈來愈快,他揪著馬鬃、匍匐於馬背,邊跑邊嘀咕:“觀音娘娘,現下到你露臉的時候啦,定要保佑咱哥倆,保佑我們還有相會之時。”又跑的會兒,忽然,正前方空中也出現一大片紫色,隨後隱隱傳來爆竹響聲。

李黑兒連忙放慢馬速,心裏禁不住發慌:“不好,前麵有埋伏!媽的,這小白蛋再快也快不過信號彈,我該怎麼辦?”就覺一顆心“咚咚咚”不停在跳,他使勁甩甩腦袋,自言自語道:“不要慌,不要慌,不要這般沒出息!嗯,聽聲音敵人距離尚遠,我還有的是時間。”

李黑兒停下馬來,舉目四顧。此際已近子時,天上的星星逐漸增多,借著星光,就見西北方向影影綽綽有大片黑影,他心下一動:“今日晌午那白胡子老……老爺爺便說前方有山陵。這馬兒再怎麼神駿,爺爺既說危險,走起山路來大概會有些不妙。”老人三番兩次救他,又將心愛駿馬供他逃跑,小黑蛋心下感激,終於不再沒禮貌,內裏真正認下了這個爺爺。

他又望了望南麵,這一側黑糊糊的,似乎是平原地帶。想:“爺爺當時命馬大哈將軍做前鋒,並再三叮囑他要謹慎行事,如此說來,西麵、西北定然凶險多多,我可不能去冒險。這南麵一馬平川……”一念及“一馬平川”四個字,精神登時為之一振:“嗬哈,有平川在前,黑爺胯下這白蛋豈會是省油的燈?姥姥的,我就不信敵人能攆上我!”

他將馬頭朝南,正欲起動,又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好象還有疏漏,不自禁喃喃道:“我怎的總覺得這一麵是個老大的陷阱,哪裏出了問題?”他心下焦躁,撥著馬頭不停地原地轉圈,這幾日的經曆電光石火般在腦際閃現。他回頭望望來處,忽然胸中一亮:“對了,對了,我說怎麼老是心慌,那適才偷襲的金二父子便是打南方來,他父親受傷後又從南方去的。還有,他們明知我要往西麵去,還要在西側放焰火,定是料到我會嚇的向南,於是張開口袋等小爺自個兒往裏鑽……呸!老子是何等人物,豈能上你們的臭當?!”於是催馬繼續向西。

他心中雖料定敵人八成是在南麵設下重兵,然則真到向西走時,又頗有些忐忑:“我且走的慢些,南麵如此空曠,他們目下分出大批人馬去設伏,需要時間。”再行片刻,又想:“這西麵既出現信號,無論如何還是會留些伏兵的,我是否應該折轉朝北?”想到此,腦裏又滑過一個念頭:“聽高吟言道,昨日他們已然遣人去搜過山,現下忽然見到我倆與老爺爺在一處,定料不到我會往北麵山裏逃跑。對,就這麼著,我李黑兒偏偏要去他們最想不到的地方!”當下更不遲疑,馬頭向北,躍過官道,如飛而去。

小黑蛋哪裏知道,他這一番不符合年齡的彷徨猶豫,在往後的若幹歲月裏,不僅極大改變了武林的麵貌,而且由於其身世所牽涉的絕大秘密,對整個國家,數個民族的發展都產生了一定影響……當然,這些均是後話。

北方的盛夏時節,向來酷熱幹燥,前日裏下的那場雨,現已幹了個七七八八,馬兒自是奔地暢快。約莫柱香工夫,李黑兒便騎著白馬馳過麥田,到達北邊山區。

群山片片相連,仔細看去此間竟然沒有進山的路,他隻好順著山脈繼續向西,內裏則頗有慶幸之意:“晚上山裏向來黑漆漆,可怕得緊!哼,隻要不被敵人發現,能不進去那是最好不過。”又行片刻,居然還是無路,山勢則漸漸折轉,他心下驚地驚,將馬勒住,忖道:“不好,這座山原本是東西走向,如此轉個彎不就變為南北走向了麼?再向前走肯定又要繞回官道,去了爺爺所說的山陵地帶。嗯,我得再想想。”

他在那裏猶疑徘徊,白馬則忽然間變得有些不服管教,似是嗅到了什麼,不住打著響鼻,竟然偏轉馬頭想要上山。黑蛋納悶,輕聲道:“小白蛋,這山又黑又高,能上的去麼?我們……”便在此時,西麵天空驀地又現紫色,緊接著東邊、南邊也跟著出現,似是在遙相聯絡。李黑兒咬咬牙,不再猶豫,放開韁繩任由馬兒自行走動。

說也奇怪,這白馬一見有山可爬,頓時興奮起來,根本無須黑蛋操控吆喝,徑自攀登,如履平地。馬兒遇石則轉,逢樹則避,漸漸越攀越高。

小黑蛋緊緊抱住馬脖子,各種念頭紛至遝來:“糟糕糟糕,這小白蛋興趣愛好忒是古怪,竟然喜歡登山,不……不會是妖精變的吧?那烏龍山便時常鬧鬼,兩座山距離不遠,會不會是連在一起的?媽的,老子長這麼大,在中原地界還從未見過哪匹馬熱衷於半夜裏爬山……不妙!這是匹公馬,難不成它在此處還有個相好的?”

正自胡思亂想間,後麵隱約傳來人聲,忙抱緊馬脖扭頭去看,不禁吃了一驚。就見官道以南、以西方向燃起了無數隻火把,極是明亮;東麵也有火光,卻是一堆一堆的,當為白衣老者的紮營地。黑蛋倒吸一口涼氣:“幸虧小爺多長了幾個心眼,否則定要玩完!”

馬兒終於上到山頂,山頂麵積似是不小,那馬再噴個響鼻,徑直向東。李黑兒拍拍馬首,嘟囔道:“兄弟,想去會會老情人是不是?黑蛋哥陪你就是。那個……嘿嘿,也沒必要這般喉急吧?喂,我們至少應該考察下地形啊?眼下走的可是回頭路呀!”他口裏不住嘮叨,無奈其白蛋兄弟偏是不做讓步,從一個山頭走到另一個山頭,不停向東,越走越遠。

李黑兒歎口氣,內裏也沒了主意,隻好由得它去。他在馬背上不停地東張西望,謀劃著妖精到來後的逃跑路線,想:“倘那母妖精出現,突然看到她老相好身上騎了個小黑蛋,會否醋勁大發,與小白蛋聯手——啊,不對,聯蹄把老子踹下山崖?嗯,我得有所準備。”

再行的會兒,忽見南麵有不少火把開始向他所在方向移動。黑蛋大慌,盯睛瞧看,看不多時,又撲哧一樂:“哈哈,這幫孫子雖然終於想到了北麵,卻是自東南往西北扇形搜索,察的全是老子適才走過的路線,嘻!他們哪裏料的到黑爺竟會轉頭往東?”心情一好,不禁又拍拍馬首,讚道:“白蛋兄弟,你這先見之明倒也不賴,快與黑蛋哥有的一比,嘿嘿,咱哥倆此番聯手,不急壞那些孫子才怪!”

便在此時,馬兒向右一拐,忽然開始下山,向山穀裏行去。李黑兒忖:“這小白蛋乃西域神駒,既然有緣相識,小爺這條命便托付於它,它願怎的便怎的罷!”

尋常馬下山,盡皆緊繃四蹄,小心翼翼。這馬卻似經過專業訓煉,一跳一跳,極是輕盈快捷。小黑蛋抓緊馬鬃,感歎不已:“姥姥的,瞧我這白蛋,即便比起武林高手來,也是不遑多讓!”一想起“武林高手”四個字,不由得打個激靈,腦際升起若幹疑問:“今夜怎會有這多的不世高人前來找我?他們中間到底誰是真正的好人?我隻是個流浪兒,何時變為香餑餑的,我竟不知?難不成……難不成全都與西域那人有關?對,定是如此!爺爺說那人腹間有塊皮膚和我左臉一模一樣,他會否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啊,我一定要去趟西域,一定要搞明白我的身世,一定要弄清楚為何懂事以後,總是做些淒涼恐怖的夢……”

一念未了,已然進入山穀,白馬突然撒蹄狂奔起來,李黑兒勒緊韁繩想要慢點竟然也不能夠。正在惶然焦急間,馬兒倏地自行立住,借著星光仔細一看,驀地裏,小黑蛋發出驚聲尖叫!就見眼前出現一堆黑糊糊、又高又大的墳墓。

黑蛋此番驚嚇真正是非同小可。他自小在江湖流浪,聽到的鬼怪妖魔傳說甚多,因而天不怕地不怕惟獨怕鬼。當下兩眼一閉,催馬勒韁便欲逃開。

那馬不知怎的,忽然間不再柔順,四蹄像是釘在了地上,任你呼喝擊打隻是不動。李黑兒打的幾下,又有些心疼,便即住手。他四下裏望望,見後麵有幾棵大樹,於是“呼”地從馬背躍下,恨恨道:“好好好,算你能耐,我認輸行不行?”撒腿向樹前跑去。跑的幾步忍不住又回頭去看,就見馬兒“撲”地臥在了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