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廢墟有比較直接的關係,我呢,也有那麼一丁點關係,但已經是非常間接的事了。醫生來這兒主要是借著他同你的私交,他來這兒真的不為什麼,一點不為。所以,你看出來了沒有,醫生整天在上麵講來講去,隻是為了能在考察文本中確立一個由他提出來,並且由他定下基調的核心⑦
“是地下空間。”
“基本上是一個空間,而且這個空間的總麵積在過去的歲月中從未有過減縮。難怪我們呆在這兒——一呆就是幾個月——跟外麵比,覺得反而有了更為實際的方寸感,看看這裏麵的縱深度與開闊度,根本不像是個被埋在地下的化糞池。我在這一點上,”醫生說了半天,其真正的意圖原來是想叫我們快點離開冰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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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鑽出冰窟窿,衝上界石南麵不怎麼高的石階,這一下子可把剛才鬱積在心裏的不快衝洗光了,外麵的天外麵的地真夠遼闊的,下麵的地龍再長,世事經曆得再多,也沒法同外麵的世界相比,讓那個瘸子(現在是兩個瘸子)在地底下自我陶醉吧,陶醉得暈頭轉向,也就對得起冰窟窿了。能鑽在地底下做事,這本來已是很不容易,醫生還要力爭在下麵做好多事,讓我們對他感到滿意,他還想在此基礎上,把百年前的古人拉入到我們當中來,讓古人也來觀賞冰雕作品,像在地麵上一樣,他認為要做地下的事,剛開始有一部份人會找不到理由,畏手畏腳,可幹久了,就會養成習慣,以後人們會一連串一連串往地底下鑽,進去開鑿挖掘,等長龍的骨架被做成後,回到地麵,找來水,往地洞裏灌水,灌幾年的水,結幾年的冰,有時是邊灌水邊結冰,邊結冰邊分批派人進去開鑿冰壁,醫生拄了根小棍子跟在冰匠後麵,為了替工人們照明,醫生把燈綁在自己頭頂上,燈光靠著地道兩壁照著,前麵工人要挪動了,醫生便側歪過腦袋,讓燈光從壁上跳開,集中照著地道正前方,後麵的工人需要照光,醫生會扭轉腦袋,讓燈光照亮後麵一段路麵,醫生的頭發被燈光照得發出紫色光彩,頭頂上的熱度呢,我想一定很高,熱度化成像頭發絲那樣細小的纖維,沿著頭發,絲絲熱度擴散到醫生頭頂皮膚上,擴散到醫生腦殼裏,醫生現在頭頂的溫度一定很高很高,他催促工人們快快幹活,幹活所需的光源緊緊跟在工人們身後,
在燈光照耀下,醫生的瘸腿同拐杖一起,雙雙成了地上彎細的影子,他的背疾並沒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他作為地下工地建築的指揮,來及時組織成群結隊的工匠進行施工。我聽了府裏人的吩咐,也取了個燈兒進地道,循著地道中的路標,進入界石下麵一圈的施工現場。在一間低矮竹木棚裏,有人替我檢查了燈具,把燈的火焰調到合理亮度,用一隻內有凹殼的頭罩緊緊扣住我半個腦袋,那人見我戴頭罩的位置有點偏,便要我在椅子上坐下,由他重新替我在下巴下麵係好頭罩的扣帶,完了,用手指摁摁扭扭,覺得結實牢固了,才把亮著火焰的燈具穩穩搬到頭罩頂上的凹槽內,接下來的事就跟醫生剛才做過的差不多,現在地道中有了兩隻照明燈,我同醫生一前一後,把一個鑿冰開洞的場地照得雪亮,如同洞外的白天。工人們揮動各種鐵器,在冰壁上的小區域內,按照自己的想法,隨意打造冰雕作品,而在大範圍內,在整個施工現場這一大塊區域內,怎樣彼此配合、怎樣統一構圖,都要由醫生這個拄著拐杖的瘸子來做具體安排。我擔心若照醫生看待外界事物的標準,真要把地下冰窟窿內所有冰雕都給搞砸了。況且他瘸著腿,頭老是歪著,兩眼測量的目光想來也不會很正,讓工匠們在整個安排上都聽他的,服從他那副歪眼所做出的判斷,不光是我,大概在場的工匠跟我一樣,都會很不信服的。不過,因為有我參與了進來,這兒的照明是沒有什麼問題了,我為醫生著想,出了個兩人不斷移動燈光,改變打光角度的主意,我們隔三岔五完全錯開,一會兒醫生一晃一晃跑到西麵,我跑到東麵或跑到偏向東麵的一個點上,一會兒醫生又晃著頭頂燈光跑到其它地方,我立即同他錯開,搖晃到他的對立麵去。工匠們發現醫生和我竟會是這樣來指揮自己的,(我最後說,這不是指揮,這僅僅是一種善意的表示,我這就是在跟大夥明說,你們既能照著醫生的燈光來打造冰雕作品,又能不照著醫生的燈光來打造),後來他們還發現,醫生隻能顧著同我交換打燈的位子,根本沒有什麼多餘精力來關照大家。也就是說,到了這時,冰雕形象的確定、冰壁的開鑿可以由工匠們自己來自由決定了。“這兒的燈兒應該有點晃動,”我隔著人群對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