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2 / 3)

“幹脆,”我也跟著說,“以文字來界定好了,這樣省了不少事。”

“這事即使成為現實,也不可能很簡單很單純。”醫生借著與我們說話的機會,重新在自己腦海裏把關於這方麵的設想迅速整理了一遍。這時從冰窟窿門外吹來了一陣原野的清風,我縮回分攤在桌上的兩隻手,縮回的手正好對著我的鼻孔,熱暖的氣息衝向手背,鑽進有點怕冷的肌膚,醫生在上麵調整停當,準備展開第二輪攻擊,他很謹慎地試探著問我,開闊的程度如何?深淺的程度如何?我下巴微動(雖然心裏明白,但表麵上也要裝糊塗),說,可以,可以,有了一定的寬度,必然會有相應的深度,“其實您公開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也行。您弄輕點,好不好?”“你是說,在這事上你從來就沒糊塗過?”醫生在上麵問我,怕我隔了一會兒,又忘了他剛才提起的深度和廣度的問題。“隻需去注意已成為現實的東西,”他說,“再糊塗也不能將這給弄丟了。你懂不懂?”“您沒見我老在向後麵尥著嗎?老這樣保持一個姿勢有多累,”“這樣看來,以前我講的內容你還是多多少少有點明白的。我開始發熱了,靠這種方法替你治療,得足足堅持一個季度。我熱,我熱了,晚點來就好了。”醫生在等我站起來。我說(等於是試著瞎說說):“晚些時候來,恐怕會涼快些。輕輕爬上來,反正像您剛才說的,隻要慢一些爬上來就行。”醫生隨手在講台上取下塊毛巾,他用毛巾擦了擦流滿汗的額頭,又將毛巾往自己脖子上吊著,

我在下忍了幾分鍾,最後說:“把毛巾從脖子上摘掉。”說完,抓住拂在臉上的毛巾,往講台上用力扔去。毛巾沒扔在桌上,卻把醫生幾分鍾前在講台上翻開的講義材料扇打得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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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還是準備將文字對村民的影響列為主要因素。這樣一來,界石在整座廢墟中的地位不僅可以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強,而且在我們不久就要擬定的草案文本作用下,它的地位與作用會發生遞進式的嬗變,關於這,我是不會同你們兩人在上課時間裏商討的。因為根本不需要商量。我要向你們提起另外一個問題,”“您就先把第一個問題解決了吧。”在皇甫甫的話語中帶著向醫生苦苦相求的意味,這使得冰窟窿內那些有形無形的東西突然都在往我身上某個部位湧來,這些東西本身就帶有一種永久性的封凍功能(我似乎已經看見了它們一貫的行事方式),皇甫甫說:“醫生在給我們上課時不同我們商議事情,當我們下課了,他又找不到人商量,但我們對您可關心著呢,不說就不說吧,”“看講義,看講義。”我說。

“你別想他會歸順於我,讓他反對好了,冷嘲熱諷都可以。”皇甫甫對此次勘查的指導思想持何種態度,醫生似乎並不關心。“我們應該憐憫這些毫無預知感的古老村民。他們一年到頭所為之擔憂的盡是些怎樣解決基本溫飽的小事情。我現在……我到現在都能想像得出這些村民當年是怎樣在巨宅門前像一群(他們相互之間非常熟悉,彼此又十分厭惡,在宅院前排隊卻很認真,對具體隊形的展開要求很高)乞丐一樣向宅裏老爺討些許賞賜的,任何人要是進入了此等人的行列……”“您的草案文本現在在哪兒?”“加入此等行列的作家保證能夠為自己出書,”醫生把目光轉到我身上,慢條斯理說,“您寫《進攻村莊》,又沒能真正進入村子之中,想在書裏寫出你祖上樂善好施的品行,卻不太了解當時許多事情的起因,你家宅院大,要雇許多長工、短工,你家祖上想讓進宅子的人通過為你家打工養活自己,你家府宅修築高壩,把整整一條河流都給占用了,在府前府後的大道上,你祖上差人攔截過往車輛,強令那些過路者向你們交貨納稅,城裏的煤霸、鹽霸、肉霸、皮革大王、煙酒大王、飯館妓院的老板、車行老板、棉紡絲綢業主、建築行業的老板、數以千計的警察、公差、幾個全城聞名的大官僚、一批批流氓地痞惡棍、曆年卸任下來的老官吏、城中居民和他們的子孫萬代,在他們之中,有誰不恨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