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嘯雲自進了無雙堡,無端感覺到有一種神聖的力量壓製著虎嘯的狂躁之氣,半點戰意也提不上來,不由暗歎道:“高山行止,景行行止。虎嘯雖有一往無前之氣勢,終究不敵無雙堡百年積澱!”
雲溯遠雖然秉性頑劣。但見無雙堡人人都如此風度,不由自慚形穢,一時大為收斂,假捏斯文,畢竟耐不住賤性發作,道:“老周,你說雖然無雙堡所在確是得天獨厚的洞天福地,但老呆在島上會不會悶得慌?……呃,問你也是白問,你在江湖上躥來躥去的,當然不知道島上人的無聊。”
“畢竟說你修為淺薄,境界高的人心中自有天地。高人境界,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在家有我,出家無我,有我者胸懷天下,無我者笑傲人間。又豈會有無聊二字?”周海晏反唇相譏道。
雲溯遠知道他大道理說的利害,忍不住刁難道:“如此說來,無雙堡盡是高人了,那你是有我,還是無我?”
周海晏啞然失笑道:“我可不是高人,你剛才不也說了,我就是嫌悶得慌才整天在江湖上鬼混!”周海晏也是喜歡他這隻小狐狸,才耐著性子跟他說笑,否則以他無雙堡玄水使的身份怎麼會跟他一個小屁孩鬥嘴。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剛才奉命通報的弟子進得堂來,報周海晏道:“二叔,少堡主並不在璿璣院,聽他們說少堡主去了海邊。”
“海邊?”周海晏略一遲疑,自言自語道:“今天是十月初五,怪不得,看來是沒法通報了。”便對風嘯雲道:“實在抱歉,敝少主暫時脫不開身,還請風大俠多多包涵,先休息一宿,明日再作計較!”
風嘯雲此時心態不比往常,並不汲汲於比武,腦中卻是千頭萬緒,正好需要時間來理理,自然對此不反對。
雲溯遠略顯失望,心想今天還是不能見到楚雲瀾伉儷,不免心生失落,對蕭蕭道:“蕭蕭,天色還早的很,我們出去玩玩。”便拉著蕭蕭躥出“樂乎”堂。
兩個小孩穿過回廊轉至堂後,沿著鵝卵石小徑鑽進一片細竹林,午後的陽光從葉間漏過,斑駁的光影隨風輕輕搖曳,一股幽致之意悄然鋪陳。
“雲哥哥,你在想什麼呢?”蕭蕭見雲溯遠忽然手撫竹葉,悄然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遂問道。
雲溯遠失神半晌,方回答道:“蕭蕭,你有所不知,乍見如此好竹,我本想假借斯文,發古之幽歎。然而近日我想通不少問題,突然覺得我這樣東施效顰有所不妥。古人讚竹,無非見其能立根破岩,且枝幹中空,故引申為品節高致、安貧樂道、寧折不彎的君子,這並非竹之本意,隻不過是賢人的寄托罷了。如今就事論事,竹所謂的品節不過是其千萬年來得以延續的生存狀態罷了。牡丹嬌貴,人常非其柔弱,須知那也隻是牡丹的生存狀態。這本來就沒有我們人置喙的餘地。因為牡丹生於沃土,竹安於貧地,是千古以來天地演變的結果,本來就不是我們所賦予的。使竹生於沃土,它仍然是竹。如果我們想要欣賞牡丹,就必須置其於沃土。不能因為竹之樸拙而加以輕慢,不能因為牡丹嬌貴而加以非難,這才是上道。蒼生百態,既有屈宋之風liu,又有蘇張之縱橫,兼容並蓄,方可譜寫如此數不盡的華麗篇章。”撥開道的麵紗,還原萬物本來的、更接近“道”的道,既是殊途而又同歸的道。雲溯遠目光深邃,好像已經觸摸到某種玄之又玄卻又本原的東西。
蕭蕭鎖眉道:“雲哥哥講的這些蕭蕭並不太懂,不過蕭蕭曾聽爹爹說過,牛雖然吃草,但也終究是頭牛,它不可能成為老虎,好像有這麼點意思。”
雲溯遠微微一笑,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尋思你爹爹說的意思和我說的完全不是一碼事,不過道理倒是有的,也很符合這人的風格,自負而且——少文。
似乎有水的聲音,在風停葉靜的間歇傳過來,雲溯遠支起兩隻狐狸耳朵傾聽,那若有若無的水聲,好像在很遠的地方,然而當他和蕭蕭穿出竹林時頓時呆住了。
眼前一片開闊,遠處山崖間掛出數匹瀑布,數條溪流蜿蜒穀內,或是精致的竹橋、或是古樸的石橋、或是盡得自然之趣的數塊大石,連接溪流兩側。雲溯遠二人立於溪畔,眼前的“橋”就是十數塊錯落有致的石頭,表麵粗糙平整,但下麵卻是自然雕琢,或鏤空或形異,曲盡其妙。雲溯遠方才聽到的聲音就是水流經過石墩罅隙產生的回響,格調雄渾,可惜水流有些柔緩,使得聲音在稍遠處就難以聽見,這也是造成雲溯遠遠近判斷出現偏差的原因。
潔白的細沙鋪陳水底,五顏六色的卵石星般散布,深碧色的水藻舒展招搖,當秋日映照,水光絢幻。小魚兒徜徉於水藻石隙之間,悠然自得,間或一個翻滾,露出雪白的小肚皮,,水麵立即蕩漾開圈圈漣漪。
“如此牧歌般的景色,也隻有在無雙堡的盛名護佑之下,才顯得這樣恬靜!”雲溯遠暗暗想著。以前囚困於寺廟之中,假山假水雖然比不得眼前自然,那也是少見的勝景,然而自己從來就不會對其有任何會意之處。而身處無雙堡之中,百年積澱,自然形成一種祥和安靜的氣氛,令人心神寧靜,才能放開懷抱,融入這絕好景色之中。
“咦,這四腳蛇是什麼魚啊?”蕭蕭驚奇地叫了起來。
雲溯遠循其所指,見石墩罅隙之間有一青黑色的小東西,長三寸左右,劃拉著四隻小腳,小尾巴一擺一擺的十分有趣。他父親是當代神醫,見識廣博,他日受熏陶,自然認得。“這是小娃娃魚。小娃娃魚一般生活在高山背陰的大溪之中,沒想到這無雙堡居然也有這個。真是洞天福地!”
當年一代傳奇楚名淵造訪青城,帶回數對小娃娃魚,經過數代繁衍,已經漸成規模。現在二人看到的小鯢正是當年小鯢的後代。
蕭蕭長於昆侖,何曾見過如此靈動可愛的小畜牲,心生貪愛,於是踏上石墩,俯身伸手溪中,欲要觸摸。那小鯢膽大得很,也不避讓,反而圍著蕭蕭的小手戲耍起來,不時用“可憎”的大舌頭輕舐蕭蕭柔滑的肌膚,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雲溯遠也笑道:“蕭蕭,這色鯢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主,小心別被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