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流無雙(1 / 3)

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麵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我長見笑於大方之家。”——《莊子-秋水》

船出東海,入目煙濤微茫,浩淼萬裏,其氣象之大,非言語所能道,亦非俗懷所能度。雲溯遠極目四望,水天相接,煙嵐往來飄忽,狀若萬馬齊奔,不覺化身其間,心神恣延萬尋卻渺渺不著其際,歎道:“壯哉!今者得見海闊無涯,方知地廣有邊。世俗紛爭,究其根本,乃地狹所致。若無雙堡坐擁大海,仰抱風雲,故成就絕世情懷!”

周海晏聽他小小年紀,悟起道來卻是一套一套,雖不以為然,也頗為讚許。卻道:“小孩子坐井觀天,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地乃萬靈之母,若人徙於海上,何以憑依?所倚仗者,皆是彈丸之地,如何比得了萬裏錦繡河山?居大塊者,呼喝噫氣,胸懷川嶽,風度天成;居海島者,四目皆水,履方圓不過百裏,友黨朋不過十數,無論見識風度,皆落於下乘。兼之大海喜怒無常,故而人人自危,心有所縛,自是難正。正所謂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裏路,凡事切忌想其當然。”

雲溯遠天資聰穎,自是一點就透,頓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乃想道:“一管之窺,何以知全豹?以小測大,以己度人,本就是沒準的事。凡事不可盡依經驗,正如前人並無一法可醫我這怪病,卻不代表此法不存在。天道尚衡,凡物必有相對,我若破此常規,必能重獲新生!”

風嘯雲雖然秉性狂傲,亦為大海氣勢所奪,當下沉思道:“未見昆侖,不知天之高也;未臨大海,不知地之深也。昆侖雖高,猶可攀登;大海無量,實在難測。我初時以為以我昆侖之氣勢,猶勝楚雲瀾一籌,今時看來,勝負之數難料矣!”雄心不由少挫。

卻說鐵鯨船乘著長風直下東南,不消數日,一島已是在望,恰如碧玉盤中的一枚青螺。周海晏立於船頭道:“前方便是無雙堡!”

風嘯雲與雲溯遠當下俱是驚喜不已.風嘯雲劍眉輕軒,右手早按在刀柄之上,眼中盡是期待。雲溯遠勉強按捺住自己狂跳的心,不禁患得患失起來:“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姑姑和少堡主,他們不會認為我是招搖撞騙的吧?如果他們認出我,要我留在無雙堡,我還要不要上青城山?”當下躊躇不已。

船至島前,轉過一座尖岬,駛進一座闊大的山洞裏。周海晏命收了船帆,點起火把,以槳力前行。洞壁奇石嶙峋,千姿百態,間有三兩顆明珠,微光隱約。未久,前麵透進天光,山洞逐漸明朗。當船出洞的刹那,眼前是豁然開朗,而傳說中的無雙堡終於呈現眾人眼簾。

無雙堡所踞乃是一座盆地,四周環山夾峙,雖說陸上已近深秋,這裏卻是溫和濕潤,滿山青翠,或掛飛瀑,或跌澗泉,時見異獸,常聞珍禽,當真是海外仙山,世外桃源。

周海晏將船泊至內港,下了錨,便招呼三人上岸。雲溯遠見港內一字排開數十艘各式船隻,造型巧盡其妙,不禁歎道:“若不知無雙堡為名門正派,還以為是海盜團夥呢!這麼多好船,嘖嘖……”

周海晏知道他嘴裏吐不出什麼象牙來,也不理他,隻顧著招呼風嘯雲上岸。雲溯遠被蕭蕭拉著走,目光卻拋不開那些船,邊走邊歎:“我若是有這麼一支船隊,得以縱橫大海,我回陸上受那些鳥氣作甚?”

眾人上得岸來,周海晏當前引路,漸行至一座漢白玉牌坊前,右手邊上聯道是:雲蒸煙霞天垂海盡得千秋風月;左手邊下聯道是:日伴詩酒夜枕濤好做一世神仙;仰觀那橫批乃是:福地無雙。並無落款等。風嘯雲熟視良久,觀其筆法,遒勁飄逸,渾然天成,起落回環,竟不知何始何終,仿佛百川奔流,永不止息,不得不暗歎道:“不想斷流竟可修至此等境界,所謂隨心所欲,無跡可循,差可形容其萬一。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神禦之境嗎?”雲溯遠也裝模作樣在那邊瞻仰,饒他聰明絕頂,畢竟修為極其有限,哪能看出什麼名堂?卻作恍然大悟狀:“我一直以為是無雙堡自誇武功天下獨步,因此取名‘無雙’二字,不想‘無雙’出自於此。不過話也說回來,地靈方得人傑,‘福地無雙’與‘斷流無雙’又有什麼區別?”

周海晏引領三人穿過無雙牌坊,撲入眼簾的是一片花木的海洋,無數條或寬或窄的彩石路穿繞其間。或濃鬱或清馨的香氣如霧靄般輕輕流動,令人沉醉。雲溯遠本愛風雅,當下如何不醉倒?恨不得眠臥花下。尋思月沉別苑雖然花木繁多,四時不缺,卻是謹按時令開謝,不似眼前如此囂張,時近晚秋,卻是春蘭秋菊,各逞其妍。風蕭蕭長於昆侖,日與罡風砂石為伴,更兼小女兒情性,乍見花海,自是歡喜無限,直指望化身其中,迎風招曳。風嘯雲卻是不然,雖有些學問,其實還是匹夫一個,對花木自是提不起多少興趣,反倒賣起高手的警覺,忖道:“原來無雙堡也使這些伎倆,用些花木擺個奇門怪陣!”當下暗暗戒備。

周海晏何等精明,察言觀色,早知風嘯雲心中顧忌,隻得無奈笑笑,便引三人徑直穿過花海,行至一座大堂前,堂楣懸有一匾,上書“不亦樂乎”,自是取“有朋自遠方來”之意。筆法樸拙,卻藏不住其間恣肆,四字竟渾似以濃墨一氣潑就,看似隨意,卻又獨具氣象,變幻萬千。風嘯雲將匾上之字與牌坊之字細一相比,牌坊之字揚於外而斂於內,脈絡清晰卻又循環往複;匾額之字卻是發於內而衍於外,一點引發,衍化萬方,雖然看去靜止,筆法力道卻流轉不定。風嘯雲忽然感覺自己雖然習武多年,見聞廣博,卻一直是坐井觀天,不由有心灰之意,暗暗尋思:“兩種氣象,一種境界,光無雙堡這幾個字就可令習武者參悟一生,我卻如此浮躁,竟日與人爭競,與武道實是南轅北轍!”當下嗟籲不已,心想自己還要不要與斷流一爭高下,一時躊躇不定。

堂周環有穿廊,或有弟子仆人經過,皆向四人微笑致禮,其神態容止,無不自然而超脫。周海晏當即叫住一個青年弟子,鄭重吩咐道:“速速通報少主,就說昆侖虎嘯之主蒞臨敝堡!”那弟子聞說風嘯雲來頭如此,不由向其側目,忙得令而去。風嘯雲見周海晏對自己如此尊重,一時見窘,繃緊的神經也漸漸緩下來,道:“玄水使客氣了!”周海晏微微一笑,招呼三人進堂坐定,道:“敝堡少主片刻就到,還請風大俠稍等。”當時便有人奉上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