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晏頓起憐惜之意,道:“我看你經脈衰萎,靈潮珠怕是真的對付不了。然而別人若是此等脈象,多半已是癱瘓等死,你卻活蹦亂跳的,可見你體質異於常人。若是以靈潮珠為媒,令一武功絕頂之人為你導順經脈,或許有奇跡發生。隻是……我看你也不是外人,就對你說了吧,敝堡堡主因修煉無上氣刀岔了經脈,全身癱瘓,僅以靈潮珠維持一口氣息,這麼多年過去了,恐怕靈潮珠的靈力將近耗盡。”
雲溯遠哪會告訴他自己身懷永樂宮主的一半內力方可延續生命,隻是歎道:“不想還有與我同病相憐之人!”
周海晏見他嘴巴雖然毒些,心卻挺厚道的,心想他或許將是一個不世出的奇才,眼下卻是活一天賺一天,果然是天意弄人,不禁為之扼腕。
“人世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天意如此,我也隻好生受了。”雲溯遠無奈笑道。
周海晏正想寬言相慰,又怕傷害了他。忽然想到他與白柳笙淵源當是不淺,他落得此等摸樣白柳笙如何不管?肯定是白柳笙也束手無策,但以內力保他性命。可依白柳笙的為人怎麼會舍他一人跟著風嘯雲在江湖上廝混吃苦?放眼當今武林,月沉湖一脈的除了白柳笙與少夫人,為江湖所知曉的僅是兩年前橫夭的“聖手神醫”雲水生,而雲小公子也因身中玄陽離合功不久後夭亡,那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來曆?他那武功可是不會騙人的,白柳笙生性孤僻,決不是什麼好為人師之徒……且慢——他好象抓住了點什麼,當下問道:“剛才那小女孩叫你雲哥哥,那你叫什麼名字啊?”
雲溯遠尋思你在套我哪,道:“我高姓古,古人的古,大名是上人下雲。合起來比較的有意思——古人雲,哈哈!”
周海晏道:“是比較有意思,反正你是九句半便是了!”
雲溯遠不解道:“什麼是‘九句半’?”
周海晏道:“就是你說的話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你這般藏頭縮尾,叫人怎麼敢相信你!”
雲溯遠嘴硬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愛信不信!”
周海晏隻道他因身荷怪疾,由是性情怪異,並不敢深責他,道:“你這人很是奇怪。正經起來,講出的道理淵深方大,有的鑽研武學幾十載的人也比不上你一朝頓悟,誰想象得出你才是這麼大一個小孩?無賴起來,胡攪蠻纏,詭計百出,誰又知道你本係出名門呢?你天賦超群卻命途多舛,也不知是天降大任還是天妒英才。若你能圓轉陰陽,勘破玄關,或許能成一代傳奇。誰又能揣摩出天意呢!”
雲溯遠聽他一說,陡生豪氣,道:“皓月臨空,橫江如練,怎可不歌蘇子之賦?”
周海晏不想他竟有此等胸懷,即與少堡主相較亦不遑多讓,當下既惋惜又欽佩,如何肯落後,乃長舒氣吟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聲音雄渾高亢,遠遠傳出去,與江風liu波相擊應。
雲溯遠亦扣舷與之共吟:“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他中氣雖弱,然語氣超邁,依然超脫小悲小喜,別有深致。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
生死固是難脫,悲喜卻屬自為。浮江而歌,千古幾人歟?當與橫槊賦詩並稱。
船艙內,風嘯雲看著船頭二人,暗忖道:“這小子雖然始終不肯說出身份,但骨子裏卻是和這一幫人一脈相承的。”
天明時分,船已至崇明。此時但見紅瑞滿江,浮光連海,彩雲垂天,與昆侖日出絕不相同。風嘯雲一向心中惟我唯刀,不關外物,見女兒歡呼雀躍,死活看不出眼前的太陽跟昆侖山上所見的大圓盤究竟有何不一樣。雲溯遠想起昨晚月下恣情吟唱,恍如隔世。“究竟明月如我何?”一時竟起彷徨,旁顧蕭蕭,見其歡躍之情,深受感染,因忖道:“何故戀悲自傷?”乃起而長吟道:"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
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嘯傲淩滄州;
功名富貴若常在,漢水亦應西北流!”
蕭蕭道:“雲哥哥,你真是有學問,出口成章,我若是能有你一分本事,便受用不盡啦!”
風嘯雲不喜道:“江湖兒女,學這個幹什麼?婆婆媽媽的。你又不聽他都說了些什麼,這‘載妓隨波任去留’卻是什麼意思?”
雲溯遠不屑道:“哼哼,你就聽得‘載妓’便裝作了不得的模樣,那‘隨波任去留’你又能領會多少?李青蓮的意思,可犯不著跟你計較!”轉身不去理他,對蕭蕭道:“我隻不過記得前人的一些詩詞而已,沒什麼可稱道的。人,最難得是真性情。得真我,守本心,便是大功德,相比之下,能說會道又有什麼用呢?”這是他昨夜受到玄水使的開導而有的感悟。以前縱使有此類想法,也多半不過為自己的小聰明找借口。繼而說道:“蕭蕭,我們方才看到旭日東升,我突然想到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蕭蕭頓時來了興致,問道:“什麼有趣的問題啊?”
雲溯遠道:“蕭蕭,你看日出東方,但你知道它究竟起於何處嗎?”
蕭蕭道:“起先我以為太陽是山上長出來的,後來知道山那邊是平地,平地盡頭卻是大海。看來太陽是從大海裏躍出來的。”
雲溯遠道:“世人都相信東海有扶桑,日烏居其上,晨起東升,暮垂西落。然而海那邊若是有人,豈不是見太陽自西邊出來?”
蕭蕭奇道:“我還沒聽說過太陽打西邊出來呢!你說太陽如果西升,那往哪落呢?”
雲溯遠沉吟道:“難道……日月星辰自行於天,並非生滅於地,隻是我們目力有限,而看不出天地運行的本來麵目麼?張衡曾言,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又言:天成於外,地定於內。天體於陽,故圓以動;地體於陰,故平以靜。信夫?”
他說這番話,已是遠超出本身識限,置理宇宙之間,既為得窺另一境界而欣喜,又無端覺得此境界茫茫無際,絕不能通識,頓時自覺人事有如芥子,實是微不足道,一時迷茫起來,但念道:“八極之維,徑二億三萬二千三百裏。南北則短減千裏,東西則增廣千裏。通而度之,則是渾已。自地至天,半於八極;則地之深亦如之……”
蕭蕭哪懂如此艱深的道理,風嘯雲更是不耐,道:“知道這些管什麼用?你叫太陽從西邊出來看看!”雲溯遠此時思入空明,哪顧及到他們的話?自是吟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闇闇,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出自湯穀,次於蒙氾。
自明及晦,所行幾裏?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
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女歧無合,夫焉取九子?
伯強何處?惠氣安在?
何闔而晦?何開而明?
角宿未旦,曜靈安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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