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李青蓮《俠客行》
周海晏在鐵鯨船上見白柳笙衣衫盡濕,於海浪之中踉踉蹌蹌,略有狼狽之意,不由雙拳緊握,焦急萬分,但恨愛莫能助。忽然耳畔扯起裂風之聲,一截粗壯的船桅於船側呼嘯而過,貼著海麵直奔白柳笙飛射而去,當下且驚且喜,心道:“白大俠此番得矣!”尋思憑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也是擲不去如此之遠的,當下大加驚歎,猛然省悟,歡喜道:“終於來了!”側首看去,一艘海鰍船已馳至船畔,船首一人,銀衫長發,俊逸飄然,氣如風住,神如淵停,顧望揮灑之間,清平憂鬱,正是名滿天下的東海無雙堡少堡主楚雲瀾。周海晏忙施禮道:“屬下恭迎少堡主!”
楚雲瀾淡淡一笑,若清風霽月,道:“周大哥何必多禮!”
周海晏道:“若非少堡主及時趕到,屬下真不知如何是好!”
楚雲瀾擺擺手道:“全是我來遲之過,周大哥如何自責?若柳笙兄有何不測,我罪大矣!”遂命海鰍船全力逼上前去。
周海晏凝目前望,見白柳笙早乘船桅之力扶搖而起,飛臨船舷,不由心安,暗自激動,忖道:“今番能得見東西合璧,實是此生幸事。白柳笙雖然性情乖張,與少堡主素不對付,但那隻是意氣之爭,二人畢竟同氣連枝,骨子裏實甚相契,此番聯手,正不知會有何奇景!”
那青年番漢見白柳笙重起波濤,不由大驚,急忙架弓引箭,調整姿勢,正欲射出,白柳笙如何能給他機會,掣起鹿泉,當空長劃,若勾修月之形,衣衫鼓蕩,一股淩厲無匹的劍氣沛然擊出,帶起龍吟聲聲。
周海晏相隔雖遠,見之也甚吃驚,忖道:“白大俠忒也托大,如此之遠竟是淩空一劍!此劍擊出,正值換氣之機,萬一被那廝得了先手,後果豈堪設想?”心下惴惴不已。
那番漢顯然也是作如此之想,尋思道:“饒是你劍氣再霸道,兩丈之外,亦未必能擊破我的護身真氣,縱使擊破,我還有貼身寶甲,看你如何著!”好整以暇,迎著劍氣鬆開弓弦,卻聽“哢啦”一聲響亮,箭已破毀,散作無數竹絲。番漢不料劍氣如此之快、如此之強,正待防備,已失了先手,如何來的及?又聽一聲清脆的“哢啦”聲,手中長弓已是應聲斷折。那番漢饒是他反應奇速,抬起左臂,疾速後躍,雖免了斷臂之厄,卻把左腋賣給敵人,聞得“嗤啦”一聲,腋下錦袍已被割開,但覺腋下劇痛,鮮血汩汩而出,左臂濡濕不堪,無力垂下,頓時心驚膽裂,不知所措,臉色已成一張白紙,粗大的眉峰急劇抽動,虎目不複往日精光四射的神威,雜駁著驚駭、憤怒、恐懼、欽服的眼神在麵前這個不可思議的男子身上不住遊走,見他淵停嶽峙,傲立船舷,手懸長鋏,翩翩若仙,凜凜如神,不覺自失,垂下眼眉,先前一股熊熊爭鬥之火霎時熄滅,長歎一聲,不發一語。
白柳笙星目電閃,軒眉怒揚,濕衣獵獵飄起,大喝道:“老匹夫何在?”
那番漢聞言勃有怒色,竟是能聽懂漢人言語。當下挺起虎軀,便如高山雄起;眉峰上挑,恰似並刀出鞘;神轉堅毅,色轉深沉,用並不太熟練的漢話冷冷道:“可是喚誰為老匹夫?尊駕自恃神功,也忒不知禮了罷!”右手當下已是搭上背懸刀柄,隻聽得那番漢沉哼一聲,繼而便是滿耳的鐵銼聲,尖銳刺耳,令人氣血上浮。再看時,一段暗血色的刀身已是脫鞘,闊有橫掌,當海日映照之下,血殺之氣勃然欲發。
白柳笙聽他忽然語氣不善,暗覺好笑,尋思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及見血刀出鞘,不由驚訝,忖道:“好狂的刀氣!”
那番漢起刀雖慢,但其內蘊的霸道之氣卻漸漸彌漫開來。呼吸之聲漸聞漸響,仿佛鼻起風雷,又如眼鏡王蛇的最後警告。觀其眼神依舊堅毅,卻憑空滋生了幾分狂熱。
白柳笙見這廝神色怪異,心下訝異,一時也不願動手,欲要看個究竟。觀其刀已出大半,刀背闊大,上鑄虯龍,刀鋒呈波紋之狀,形甚怪異,總覺哪裏聽說過此刀的名堂。猛然靈台之中靈光閃過,疑雲頓時煙消雲散,驚奇之意卻如烏雲覆壓上來,當下一字一句道:
“狂-龍-霸-斬-刀?!是狂龍霸斬刀!”
“不錯!”一個粗啞的聲音應道,“正是朝鮮神兵——狂龍霸斬刀!”但見那番漢身後已是站出一個人來,比那青年番漢高出大半頭,眉目略顯蒼老,但氣勢更顯雄武。隻聽得“哧——嚓!”金屬磨擦之聲,繼而交接之音——“噹!”——悠轉不絕,再看時,長刀已是合鞘,老者的一隻大手按在刀柄之上,手背青筋暴露,那番漢死活用力,卻動不得分毫。
“賽裏,聖器非眼下的你所能駕馭!”聲音雖說難聽,卻頗有愛護之意。
“老師……”那叫賽裏的番漢漸漸放鬆,臉色有所緩和,所催生的暴戾之氣亦慢慢隱去。
老者自賽裏身後轉出,白柳笙方得見其全貌。但見其身長近七尺,腰壯有十圍,獅鼻虎目,卷眉虯髯,麵有驕橫之色,氣有吞雲之勢,與傳說中的死相並無二致,又見他與那番漢用鳥語對話,自己半分也聽不懂,當下悲憤之火騰地爆起,徑舉三千多丈,長劍一蕩,用顫抖的聲音喝道:“老匹夫,你總算出來了!”
那老者將白柳笙細細打量一回,冷哼道:“卻是一個村夫,說話也不注意分寸。知道我是誰麼?這麼跟我說話,一點敬意也沒有!”說的卻是漢話,當下並不等對方言語,自答道:“我乃朝鮮一代英雄泉蓋蘇文之後,大名泉世英的便是!”說完微有得意,昂目朝天,露出虯髯後粗壯的脖子。
白柳笙聞得其聲,沙沉粗啞,卻似咽了鐵砂一般,不勝憎厭,冷冷譏刺道:“我當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原來是不識時務的泉某人之後。聽聞泉某人三個兒子都是窩囊廢,應該是絕後的呀,你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那老者被人說到家族醜事,不禁勃然大怒,又駭於白柳笙的神威,強壓怒氣道:“聞說南朝當代武林有三奇,乃‘玄瀑’、‘鹿泉’、‘斷流’,你功夫還看得過,卻與此三人相比若何?”那老者此番南來,但詢人南朝有何高手,人必稱此三奇,因此上雖未謀麵,也知得他們是極了不得的人物。他生於高麗,雖然狂傲,但受儒學影響,多少有點自知之明,方才見對手大展神威,心知難以對付,因此拿這話來試探。
白柳笙不欲與其羅嗦,哪等的及,神劍一揚,溢彩流光。忽然似有雲飛之氣,一人語聲清朗傳來:“鹿泉當前卻不識得,有何麵目在此矜矜自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