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世英早略猜得些,此刻被人點明,仍是且驚且喜,道:“果真便是鹿泉劍?”忽而驚懼,暗忖又來了什麼人,我說的話他不在近旁便可盡知,此等神通,敢怕又是一個難纏的主。舉目望去,一人若銀雕掠海而來,刹那之間,已臨船上。
白柳笙早料得是誰,也不看來人,但冷笑道:“你倒是會挑時候啊!”
來人對白柳笙微一施禮,道:“柳笙兄見怪了!十年不見,兄長風采益增。”
白柳笙微微側首,見其玉立船沿,雖不脫十年前意氣風發之模樣,眼神中分明有憔悴之意,而鬢邊已是白發微霜,當下不免一怔,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但道:“你這十年可分毫沒有浪費啊!”語氣微有滄桑之感。
來人與他心意相通,如何不明白他弦外之音?但自己的苦衷如何能讓他知道,隻是淡淡一笑,不勝唏噓道:“不想你我見一麵的代價卻是如此之大啊!”
泉世英與賽裏見來人龍鳳之姿,金玉之質,身著白衫,衫上寫有山水,絕不相識,以為他會自報家門,誰知卻隻顧著與白柳笙你一言我一語盡打機鋒,分明忽視自己的存在,不由暗惱。他們到現在都不明白如何招惹了這幾個瘟神,又不免惴惴不安。此時把後艙的另外兩個侍衛也來了,站在賽裏之後,小聲地詢問全部事由。
泉世英終究自視絕頂高手,隻是剛才被白柳笙氣勢壓住,此時不免暗叫慚愧,乃施展其獨門嗓音道:“未知這位又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來頭?”
白柳笙冷哼道:“也好,全告訴你,省得到了地下告狀時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他便是東海‘無情公子’。”
“‘無情’?”楚雲瀾苦澀一笑,暗道,“隻怕是多情之故!”
“斷流刀?他便是斷流刀?鹿泉劍與斷流刀?!”泉世英驚駭出聲,一個鹿泉劍勉強還可對付,再來一個斷流刀……當下頗有怒意道:“我雖居遼東,亦知禮義廉恥。兩位武林絕代之英,況居南朝禮義之邦,今日無故糾纏於我,未審何意?傳說出去,對二位名聲亦不大好!”
白柳笙亦怒道:“老匹夫枉談廉恥,不知武昌城外,以強淩弱,致使一家喪命,有何廉恥可言?”
泉世英此番南來,多見人比武爭鬥,不免技癢,又不知輕重,前後也不曉得殺了幾多人,聽白柳笙以此相責,不免氣短,道:“比武較量,傷亡難免。”繼而略有傲意道:“我在遼東,那裏民風剽悍,以武鬥為榮。及來南朝,小死一人便泛海追襲,不免小題大做,無容物之量!”
白柳笙見他倒會強詞奪理,早怒不可遏。楚雲瀾道:“你若不惜命,崇尚武鬥,又何懼人報仇追殺?殺人償命本就是天經地義,當日逞一時之暴,他日必定要還,你難道就不知道麼?輕賤他人生命,卻愛護自己賤命,殺了人還歪理一堆,這正是蓋蘇文一族的德性啊。哼哼,既然怕遼東苦寒,來這江南遊賞,那就不要回去了罷!”
白柳笙素知楚雲瀾是謙謙君子,哪知也能說出這樣的冷話來,不免一愕,尋思:“怪不得叫‘無情’呢,原來也有這一麵!”當下道:“和他羅嗦作甚,直接料理了便是,雲弟可在看著呐!”說到“雲弟”時咬牙切齒,悲恨勃發。一掌飄飄,向泉世英拍去。泉世英手上並無兵器,因此以掌對之,省得老匹夫又有說辭。
泉世英隻道他輕功劍法了得,誰知掌法亦曲盡其妙,但見掌影重重,飄忽不定,勁風已自四麵撲來,當下大驚,連忙凝神對付。他掌法以力勝,大巧不工,見對手飄飄而來,覷得親切,一式“五丁開山”運足力道迎過去,絕無花巧,就是以實破虛。白柳笙雖驚於對方掌力,卻如何放在心上,徑直上去,以左掌迎其雙掌,及相近時微微一拂,對方雄渾掌力立被帶偏少許,當此之時,白柳笙已如風中之柳,輕轉一側,避開其大部掌力,右掌若並水之刀橫劈過去。泉世英暗吃一驚,忙曲掌作拳,硬生生地收回掌力,橫臂持胸,以拒敵掌。照他的想法,即使硬生生吃對方一掌也沒什麼,因此凝力鼓氣,衣袖頓時鼓鼓脹脹,恍如鐵蛇攢動。白流笙初時以一招“弄影式”意欲引開其力,卻不想引之不開,稍為一愕,立以“裁葉式”劈進,將及其臂,如觸沉鐵,立即右手虛晃,呈拈花之狀,去扣其手腕。泉世英也非易與,駢起左手食中二指,直對其勞宮穴。白柳笙就等他有如此動作,左掌立即跟進,硬格開其右臂,劈手就是一掌。泉世英頓失先手,大驚失色,勉力運氣抗拒,右小臂卻有如被雙刀砍中,痛徹骨髓,忍不住齜牙咧嘴,不待他稍緩,胸口又有大力劈來,護胸皮甲立時被輕輕撕開,那股力道盡催入心肺,縈繞五內,一時氣血不繼,喉頭一甜,已有一絲血腥味激出。當下反應飛快,忙後滑數尺,立穩身形,以防對手後招。他尋思已然以右臂格住其掌,如何胸口受擊,百思不透,欲待相問,卻哪說得出話來?
白柳笙如何給他機會,雙掌輕舒,直擊過去,左右早閃出兩個人影,乃是後來的兩個侍衛。兩侍衛以身作盾,各起雙拳,以期能拖延片刻。白柳笙心下微哂,分開兩掌,若出洞銀蛇,絞住對方四臂,輕輕一振,隻聽得“喀喇”之聲,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兩人早像斷線紙鳶飄出去。白柳笙冷哼一聲,頗為鄙視,卻對賽裏道:“你如何不同上?”
賽裏初時早看呆了,尋思世間竟有如此精妙的武功,以前以為師傅便是天下第一人,初來南朝,也著實威風了一把,誰知今日……又是驚駭又是豔羨,魂飛萬裏,神遊八極,哪顧得師傅同伴的死活?及聽得白柳笙問話,乃把遊魂收歸,暗自慚愧,及見局勢如此,心寒不已,好在他也見過不少世麵,自矜身份,忍不得要大言一番,道:“我女真族不以眾淩寡,最重真英雄!”
“哦?”白柳笙微來興趣,“你是女真人?”頓時想起十數年前與龍九遊的對話,道:“女真與高麗相勾結,其誌不小啊!”
賽裏此番南遊,所見所聞,對南朝頗有輕視之意,正欲發揮,忽然想到南朝奇人異士如此神通,女真又地貧民稀,勝負之數真不好說,便咽咽唾沫道:“吾家之誌,實非君等所知!再說,女真先人出自高麗,彼此兄弟之邦,談不上勾結!”
白柳笙根本無意糾纏這個問題,隻是問道:“當日武昌城外,你可有出手?”
賽裏實是想不起來當時可有手癢,如果說沒有又好像怯了他的淫威似的,便胡說道:“有個牛鼻子吃了我一掌!”
白柳笙臉色一峻,道:“那便饒你不得!”起手便是一掌。此番出手快捷無倫,賽裏如何防備,隻是傻傻站著,直指望這掌風別呼到自己才好。忽聽一沉悶的低喝,一股大力將賽裏推至一邊,卻是泉世英。泉世英剛才趁空調息,已是無礙,鑒於方才教訓,卻也不敢去接此掌,隻是推開弟子了事。卻聽身後桅杆上傳來異響,回首一看,桅杆上分明割著三條深痕,忍不住問道:“你這是什麼妖術,區區一掌,如何有三股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