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柳笙見他盯著師妹,神情曖mei,不由大怒,心道:“正是你幹的好事,如今來看笑話麼?”一下子撲了上去,伸手便是一巴掌。那少年渾不知是怎麼回事,已是摔在一邊,眼冒金星,左頰火辣辣的疼,像是貼了隻燙饃,腦中就如開了全堂水陸道場,耳內隻是回蕩著“嗡嗡”聲。他被連摔了兩次,又挨了一巴掌,饒是再有涵養也要怒了。當下吐了口血,緩緩站了起來,死死盯著這個不可理喻的家夥。
白柳笙也挺詫異,之前一抓一扇已知這少年全無武功,當下十分輕蔑:什麼鳥人呢,半點武功都不會還學人作賊!又不禁十分惱火,師妹居然就壞在他的手裏!
少年與他對峙片刻,歎息道:“我看你雖然誤會了我卻沒有痛下殺手,說明你還是個好人,隻是比較糊塗罷了。你一味與我纏夾不清,而你懷中的女子中毒已深,再不與施救,恐怕你得跟棺材鋪老板去討價還價了。”
白柳笙何嚐不知道事情嚴重,隻是束手無策罷了,暗恨他假惺惺。忽然想到:既然是這廝下的毒,他一定能解,看來得弄些手腕迫他就範。當下死死盯著少年,心中暗暗盤算。
少年被他瞪得發毛,道:“你這人神誌真是有問題,她都快要死了,你還纏著我幹嗎?”
白柳笙被少年一語驚醒,一看師妹氣息越來越弱,之前衝動頓時化為烏有,悲哀卻如冰涼的水流從心底溢出來,霎時凍徹整個心房。“看來師妹是救不活了,解藥他愛給不給,省得落他笑話。”他再也無力站著,一交摔坐在地上,萬念俱灰,連淚水都不知如何流了。
他自小便在師傅的嗬護下成長,與外人接觸不多,遂養成孤傲自負的個性,同時亦缺乏獨麵挫折的勇氣與韌性。如今唯一的比親人還親的師妹眼見得是活不得了,他第一次如此認清命運麵具後絕望的真相,一時所有的振作皆告失敗,隻是想:師妹說她是一刻也離不得我的,而我怎麼舍得讓她一人上路?就讓那小賊也毒死我吧,到了下麵也好讓師妹不受小鬼欺負。”
“這毒也並非不可救!”那少年若有所思道。可惜白柳笙此時腦中一片混亂,如何聽得他說話?那少年緊緊看著寧九微,邊看邊點頭,臉上亦漸浮笑意。白柳笙隱約見得他隻管瞧來瞧去,十分焦躁:“這廝隻管憊懶地瞧,甚時候才放蛇?”欲要出手激他,渾身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那少年見他半死不活的模樣,不由有氣,喝道:“喂,你這副死相要不要救她了?”白柳笙聽了蹊蹺,尋思定是這廝下毒無疑了。冷哼一聲,並不理他。
“依我看,此毒猛在毒勢強勁,並非毒性強烈。雖然怪異,此時救治尚有跡可尋,若是毒素盡盤入五髒六腑,神仙也難拔除!”少年道。白柳笙雖然打定主意不聽他廢話,但聽他說得有理,語氣真誠,睜開眼來見少年一派正色,尋思:“難道我錯了?”但他素來自負,哪願認錯?心裏卻如鴻蒙初判破雲而出的第一道陽光,死透的希冀又蠢蠢欲動,忍不住問道:“你有辦法?”
“可以試試!”那少年點點頭道。
“你並無把握?”白柳笙方升起來的希望頓時下挫些許,然而轉念一想,反正師妹要是死了大不了自己跟著她去,既然如此,試試也無妨,遂道:“隨你試吧!”
那少年聽他此話,竟將所有希望押在自己身上,哪敢怠慢了。隻見他自衣襟底下解出一條小麻袋,從中取出一柄小藥鋤,四處尋了一番,便在一條盤虯粗老的枯藤旁挖了起來。白柳笙看了奇怪,平素最吝對外人說一句話的他,此時也忍不住問這問那。少年隻顧挖土,並不鳥他一句。白柳笙找了個老大沒趣,但見少年專心致誌的模樣,不但不惱,反而心中暗生感激。
“哈哈!”那少年大笑一聲,白柳笙亦生出許多欣慰,一直懸著的心頓時平靜了不少,卻見他以雙小木棍夾著一隻土黃色的肥蠶一般的東西,翻轉蠕動,十分惡心。白柳笙眉頭一皺,道:“這麼個醜惡東西能堪甚用?”少年道:“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天地萬物莫不生於陰陽無行相生相克,故能演化不息。毒物亦是如此。”白柳笙聞言忍不住打斷道:“難道這蟲子是此毒克星?”他越說越歡喜,手都在輕輕地顫抖。
“非也!”少年說話的同時又挖出數隻,扯幅衣角兜了,置於白柳笙麵前。“這位姑娘中毒症狀絕類火藤之毒,但比之長勁數倍。觀其麵色,乃數毒並發之相,以火藤毒最為明顯。咦,我倒忘問了,她是如何傷的?”
白柳笙見他頭頭是道,已是十分信服,便道:“她乃為一灰蛇所傷!”
“枯葉蛇?”少年吃了一驚。
“怎麼?”白柳笙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來。
“此蛇乃本地土蝮蛇一種,僅這雷塘有。本來這蛇的毒不值大驚小怪,然而現在加上火藤毒……枯葉蛇久居枯毒之木,乃木性之毒,以木生火,難怪藤毒如此強勁!”少年沉吟道。
白柳笙的心又漸漸涼了起來,也不說話,斷了好久的眼淚又一顆顆滴落。
“枯葉蛇怎麼會有火藤毒?難道是有人飼養來害人的?”少年正自沉思,卻見白柳笙淚落個不停,不禁來氣,斥道:“你這人也老大不小了,怎麼跟個女人似的?小心這姑娘沒被毒死卻被你哭死!”說著便蹲在白柳笙麵前,沒好氣地問:“傷在哪了?”
白柳笙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倒狂,但亦被他罵醒。之前白柳笙檢視師妹傷勢時除去了她左小腿的鞋襪,後來也沒給穿上。當下倒也省了一道工序,輕挽起耷拉的褲管,但見整個小腿已腫成黑火腿一般,一點也看不出修圓玉潤的本來麵目。一塊墳起的黑硬腫塊上蛇牙之痕依然清晰。
“好深的牙印,可不像一般野生的枯葉蛇。”少年道,“此人飼養這等怪蛇,實在是居心叵測,又不知有多少人遭其荼毒。”
白柳笙雖然素來孤高清寡,不喜過問他人之事,然而對此等齷齪伎倆實是深惡痛絕,此時見此少年仁義為懷,不似以往暗生出抵觸情緒,倒想這少年小小年紀便有俠義之心,比起那些自命清高、道德自標的沽名釣譽之徒,實是天淵之別。又見這少年性情率真,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心底生出許多好感來。
少年熟視了一回,埋怨道:“你方才是怎麼給這姑娘檢視的?毒牙一直陷在肉裏未被拔出!”遂從小麻袋中取出一柄小銀刀,輕輕割開兩管牙痕,小心翼翼地將毒牙挑出。“毒牙阻住血脈,這下血脈應該稍微暢通了一點。”
白柳笙在一旁有點發暈,他哪見過這麼毒的蛇居然連牙都保不住。又道:“血脈暢通,不是使毒素散行更快嗎?”
少年微微一笑,道:“且看我的手段!”
白柳笙見他如此神態,知大勢已定,對其愈加欽服。急道:“那就趕快施救吧!”
少年見他神情急切,也不著急,不懷好意道:“此法救治極具風險,這地老虎以火藤根莖為食,滿是藤毒,稍有不慎,難免弄巧成拙!”
白柳笙不由恨得牙癢癢,尋思這小子真會蹬鼻子上臉,卻也不敢逼他,道:“你不必著急,還是謹慎一點好!”
少年也不跟他廢話,夾了一隻地老虎放在傷口上。誰知那蟲子給臉不要臉,扭來扭去,死活不肯咬一口。白柳笙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問,生怕受到少年嘲笑,但想:“原來那枯藤便是火藤,它倒會裝死,早晚一把鳥火給燒作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