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禎十五年壬午,先生二十四歲。夏至武昌應鄉試,秋九月榜發,以春秋第一中式第五名經魁。伯兄石崖先生介之及同鄉夏汝弼、郭鳳躚、管嗣裘、李國相、包世美均同榜中式舉人。冬與伯兄同赴計偕,至朱亭,有寄文小勇詩。時李自成已陷河南開封,進陷湖北襄陽。張獻忠由安慶進逼蘄水。行至南昌道梗,泊舟度歲。

朱亭晴寒寄小勇

小水無瀫波,孤山無峻質。

嶽勢以麓增,湘流以蒸匹。

而廬其下人,矧可無良暱。

江皋輕別子,向北背寒日。

良由親發頒,覓祿古所述。

兩槳擊涸流,遙山正荒出。

野燒亂夕暉,密邇孤麏逸。

眷言思君子,欲語衷非一。

親老複善病,旦夕倚苓術。

有兄薑桂性,以惡為仇疾。

歲盡懷征人,向曉霜風栗。

父兄或強歡,母淚時已滴。

棄家從萬裏,羞與達者騭。

時望冰霜晨,或於臘元吉。

屐響扣柴門,就之課稷秫。

庭間人跡少,藉以慰憂恤。

屈伸自天存,離合見疏密。

憐此行者情,敢不拜誠實。

和聲案:據《述病枕憶得》,先生南嶽詩文,前一歲辛巳有(《漧濤園》“漧”亦作“乾”。初構,種竹環小軒,雜植花卉,盛夏遂已成陰,攸然有作)一首,詩中有“隨意得山情”之語,蓋在衡陽西鄉小雲山西北演陂水源之漧溪。先生初刻詩有《漧濤園》集,即以此名。然漧濤園遺跡迄不可考,故今置不錄,而以是詩始。以其中明言廬於嶽下,相期良覿也。小勇名之勇,衡陽人,明季貢生,與先生及郭季林鳳躚、管冶仲嗣裘同結匡社。先生分體稿辛酉《廣哀詩·文明經之勇》雲:“波光寒帷,論藝終長宵。握交亦有始,耦俱立清標。”又雲:“遂及木葉秋,鄂渚雄風驕。睥睨萬裏江,銀濤簸岧嶢。北望黃金台,郭隗時見招。”又雲:“所恨萎荒草,未能生蕙。商音既中絕,朱弦誰共調。”當日論文深山,競藝秋闈,及投知報國,琴斷音亡,種種情緒,均可想見。又先生《五十自定稿》甲午再哭郭季林詩題曰“兼悼小勇匡社舊遊”,似當日立社,小勇實主其事。朱亭以朱子遊南嶽經此得名,在湘潭縣南一百八十裏,與衡山近。先生是冬同石崖先生北上,與小勇別於江皋,至此寄詩敘別,兼述所懷,自“欲語衷非一”句以下,萬種愁腸,一一相托,幾如家人骨肉,正緣社好甚密,可托以人所難能也。石崖先生既同行,詩中所雲“有兄薑桂性”,乃指仲兄齋先生參之。崇禎十六年癸未,先生二十五歲。旅泊南昌。月正元日,往謁舉主歐陽公介,論及時事,公諭以歸養,遂自南昌歸裏,有上歐陽公詩。八月,張獻忠陷嶽州、長沙,旋陷衡州,購捕紳士充偽吏。先生母舅譚公玉卿引先生兄弟入南嶽蓮花峰,賊質武夷先生,以招先生兄弟。伯兄石崖急欲往救,出而自沈於湘,先生力止之,而自為重創,舁至賊所。次日,父子俱得脫,複往嶽峰。旋聞邵陽收複,出山往赴,仍返嶽峰。有九礪、寒雨過台原寺、聞邵陽收複別兄往赴、僧俗泣送感賦及在山即事各詩。

上舉主歐陽公

陽六律,陰六呂,能節眾樂音,不能使眾樂舉。

嗚呼乎!三苗未格七政亂,支祁橫流夷羊舞。

聖人拊髀命後夔,笙鍾雷鼓懸筍簴。

夫也身為君山斑紋竹,吟秋風兮江之渚。

非無仰登東序心,湘一湄兮漢一嶼。

遙聞期我海嶠音,夫子實彈方子琴。

顧我欲將刺船去,覆容與兮躋我於竦峙之危岑。

是時秋月炤黃鵠,哀弦一彈廢眾吟。

師渡江兮夫歸嶽,西風木葉江煙邈。

自幸不奏鬱輪袍,但侍延陵陳舞箾。

蒸湘寒雨霜葉飛,口不言思心自覺。

流者匪湘峙匪衡,高深因師失其卓。

彼一時兮楚之陲,此一時兮吳之涯。

浮沙湧雪北風烈,何以使我忘饑疲。

與聞仙樂鳴雲際,振徹凡耳清心脾。

亦曾聞躡七十二峰螺黛頂,至此若遂失峨巍。

嗚呼乎!敢不自珍以答師,周豳雅兮漢鐃吹。

掃天狼兮長彗,舞九辯兮雲旗。

明堂玉簡從封禪,方今聖人待者誰?

九韶再奏兩階羽,孤鳥有情惟鳳知。

和聲案:歐陽公名介,《安福縣誌》作初名觀。字方然,後改名霖,字懷雲,江西安福舉人。崇禎壬午湖廣鄉試,公以瀘溪教諭為同考官,先生卷為其閱薦,故稱舉主。先生此詩,以三苗之亂比張、李,冀得人能舉眾樂而有苗格,故全體以樂為喻,所仰望於公者甚大。前節追述壬午秋在武昌就試時得遇知音,試後師弟分別,故有“師渡江兮夫歸嶽”之句。後節所雲“浮沙湧雪北風烈,何以使我忘饑疲。與聞仙樂鳴雲際,振徹凡耳清心脾”,故有“敢不自珍以答師”之句。其間“彼一時兮楚之陲,此一時兮吳之涯”二句,則為兩節關鍵。而前節“流者匪湘峙匪衡,高深因師失其卓”,後節“亦曾間躡七十二峰螺黛頂,至此若遂失峨巍”,則均借湘嶽本地風光以形容歐陽之高大,猶不過為比中之比、喻中之喻耳。末雲“九韶再奏兩階羽,孤鳥有情惟鳳知”,則仍歸到本喻,而先生自負亦為不淺矣。

又案:南嶽曠氏族譜載有先生撰曠君南卿墓誌逸文,略言:“翁諱鵬升,字南卿,萬曆甲辰正月戊寅生,崇禎癸未九月戊申歿。”又言:“戊寅夏,夫等肆業嶽麓,與公訂行社,聚首論文,相得甚歡。翁性至孝,承顏養誌,有子輿氏風。”又言:“邇值西寇來衡,分騎四出,翁惟追隨父母,弗忍釋去,倏隕厥生。適餘與兄介之暨鄒君統魯、管君嗣裘避難嶽峰,翁弟鳴升述君之逝,相對泫然,因捉管而為之銘。”可知癸未九月匿嶽,舅氏譚公及伯兄石崖而外,尚有鄒、管二君。鄧君詳見下《癸巳元日》詩案語,管君詳見下辛醜《哀管生永敘》、甲辰《管弓伯挽歌》、辛酉《廣哀詩》各案語,皆當時節義之士。

又案:戊寅為崇禎十一年,時先生二十歲,正壯遊婚娶之時。考船山《鼓棹初集》,有《水龍吟?詠蓮子》,第三闋自序略雲:“餘既作蓮子詞二闋,夢有投素劄者,披覽之雲,公不棄予小子,補為酬詞,良厚。乃我本無愁,而以公之愁為我愁,屈左徒之愉東皇雲中不爾也。且公所詠者,荻絮蓼花,金風玉露,皆餘少年事。假以公弱冠時文酒輕狂,今日為公道,公其能不赬見於色乎。”可知先生弱冠時盛有文酒之會,與此誌所稱讀書、結社、論文、歡聚之語合,又可知先生少時曾讀書嶽麓書院,於匡社之外,複有行社,均係軼聞,可補從來記載之未備。

又案:自此以下五題,均見《憶得》,列於癸未,其《寒雨過台原寺》以下三題,並見《嶽餘集》。

九礪之一

賊購索甚亟,瀕死者屢矣。得脫,匿黑沙潭畔,作《九礪》九章,九仿楚辭,礪仿宋遺士鄭所南《心史》中詩。自屈大夫後,惟所南《心史》忠憤出於至性,與大夫相頡頏。願從二子遊,故仿之。大亂後盡失其稿,僅約略記憶其一,緣從賊者斥國為賊,恨不與俱碎,激而作此。

父母生汝身,蒼天覆汝上。

土梟甘母肉,欲啼心已喪。

利劍不在手,高旻從汝謗。

一聞心已寒,屢聽魂空漾。

訴天求長彗,一掃雲霾障。

回問汝何心,麵目還相向。

不見汝妻孥,昨夜歸賊帳。

昏醉白日中,哀汝萍隨浪。

陸地而行舟,寒浞誇其蕩。

雌劍不弢光,摩娑氣益壯。

和聲案:此詩小序首言:賊索甚亟,瀕死者屢,得脫,匿黑沙潭畔,作《九礪》九章,乃先生偽為傷狀、脫父兄於難、複往嶽峰後作。黑沙潭在蓮花峰下。所作九章,惜僅存一。詩中大旨,全具序末。廉恥喪盡,認賊作父,斥國為賊,古今同慨。

寒雨過台原寺,逢夏仲力,下竹輿,

凚不得語,仲力授以絮,因賦二詩匿影此郊原,相看兩不言。

無衣度霜雪,多難惘乾坤。

泥重芒鞋澀,雲濃席帽昏。

更愁從此去,托足向何門。

得絮不雲暖,此情君自知。

主憂臣未死,形在影難欺。

綠草華山帶,高樓燕子枝。

誰言身未嫁,萍梗任風吹。

和聲案:夏仲力名汝為,衡陽諸生,汝弼弟也。台原寺“原”亦作“源”在衡陽城西六十裏。王闓運《衡陽縣誌·山水門》雲:“蒸水案:湘綺《衡陽誌》,蒸水“蒸”字均從《水經》作“承”,以附古名。今以先生詩文均作“蒸”,故凡所引書作“承”、“烝”者,均改從“蒸”,以歸一律。西流六裏過台源寺東,所謂紫霞市也,民俗通呼台源。”王船山遇夏仲力受絮衣之處,集中有詩,蓋即指此。詩末雲:“誰言身未嫁”,蓋當時必有順逆不明,謂先生尚未出仕、不妨改圖者,故為此訣絕之詞。先生撰《石崖先生傳略》有雲:“豈曰未嚐受祿,而遂可生哉。”正此意。又曰:“萍梗任風吹”,則與《九礪》“哀汝萍隨浪”同意,蓋痛斥之也。

又案:此詩《嶽餘集》題作《寒甚,下山訪病兒存沒,道中逢夏仲力,下小竹舁,慄不能語,哀我無衣,授之以絮,歸山有詠,誌感也》,下注:“癸未匿嶽”。不獨字句多不同,欺韻全異,茲錄以備參證:其一雲:“應自友朋恩,知深謝不言。無衣度霜雪,多難際乾坤。泥重芒鞋澀,雲濃濕帽昏。更愁從此去,托足向何門。”其二雲:“得絮不雲暖,此情君合知。主憂臣但爾,心死身何為。綠草華山帶,高樓燕子枝。詎言身未嫁,可任東風吹。”玩此詩題,詩是歸山後作,非道中作。所雲“誌感”,感其授絮,同憂國難,故題雖雲“下山訪病兒”,詩中全無此意,當是《嶽餘集》為初稿,而此晚年追憶,略有刪潤也。

聞郡司馬平溪鄭公收複邵陽,

別家兄西行,將往赴之

微生一日一虛生,為惜鴻毛死亦輕。

但使土門能破賊,不教李萼負真卿。

和聲案:鄭公名逢元,字天虞,貴州平溪舉人。《湖南通誌?職官表》載:崇禎十四年,逢元為衡州同知。至是已在衡三年。鄧湘皋顯鶴《寶慶府誌·遷客·劉惟讚傳》載:癸未之亂,與衡州同知鄭逢元督義勇殲賊魁,與此詩題所言“收複”合。逢元既為先生本郡官,必舊相識。惟讚與先生至交,又適與逢元同事,故先生自山別兄將往赴之。玩詩本意,全是不惜一死,欲得當以報國,此先生之誌也。顏平原《祭侄季明文》:“土門既開,凶威大蹙”,先生詩本此。

又案:此詩《嶽餘集》題作《鄭天虞先生收複寶邵,別家兄下山而西,將以臘杪往赴,愴然而作》。下注:“癸未匿嶽。”第一句“虛”字作“偷”,末聯全異,茲錄以備參考:“微生一日一偷生,為惜鴻毛死亦輕。從此歧行還強飯,盡收雲水答清平。”

月中曉發,僧俗送者十三人,皆泣下,感賦

惜別從今日,相憐已有時。

蹲鴟分一飽,鷗鳥不吾欺。

共對鄜州月,原無凝碧詩。

感茲暱我眾,益笑黨人癡。

出山仍忍淚,未返故園時。

匝地誰堪問,高天吾豈欺。

青鞋隨短劍,丹穴護新詩。

欲向潭龍說,多情一味癡。

和聲案:上詩題言“將往”,此詩題言“曉發”,詩又言“出山”,是已下山往赴矣。而《蓮峰誌·總序》有“甲申春出自峰下”之語,蓋由衡至邵本不遠,當是隻往晤談即返也。潭龍,乃指黑沙潭龍湫言。

又案:此詩《嶽餘集》題作《月中曉發,僧俗送者十三人,皆攀泣良久,予亦淚別》。下注:“癸未匿嶽。”字句多不同,茲錄於次:其一雲:“恨別非常度,相憐已有時。饑分羹芋飽,誠絕叟童欺。段尉慚無笏,王丞敢著詩。感茲暱我眾,益笑黨人癡。”其二雲:“出山仍不樂,未返故園時。林岫應相笑,蒼天吾豈欺。簡囊羞短劍,藏穴護新詩。有約歸潮日,圖存筆墨癡。”

即事

看山正好北風吹,寒在峰頭最上枝。

莫漫放鬆筇竹杖,詰朝晴好野翁知。

和聲案:此詩見《嶽餘集》,題下注:“癸未匿嶽。”蓋歲暮天寒登山所作。玩第三句,策杖出遊之意躍然,故次年春遂出自峰下。

龍源夜話自序

梁溪高彙旃先生世泰評夫之時藝雲:“忠肝義膽,情見乎詞。”永曆二年明旨下獎雲:“骨性鬆堅。”君師均在於三,而匪莪伊蔚,實忝所生,何以仰酬假借哉?苟免汙辱,良不足道,豈得藉口死為傷勇耶?壬午舉於鄉,方上計偕,至南昌而虜騎且涉淮。李自成陷承、襄、荊、德,左良玉奔江黃。癸未元日,舉主歐陽方然先生介諭夫之歸省。九月,張獻忠陷衡州,購索士紳,與伯兄夜走南嶽之雙髻峰。先君子已衰,不能徒步,為偽吏所得,脅求夫之兄弟。先君子迫欲自裁,故交黃岡奚鼎鉉陷賊中,力為展轉不能解。夫之乃刺腕傅毒,出與鼎鉉謀脫先君子於難。以下缺。

和聲案:此文僅存此一段,不知作於何時。然玩“苟免汙辱”之語,必全節以後晚年所作,因所述為是年元日,歐陽公勸歸及九月匿嶽事,故以彙錄於此。此外先生文字,述是年匿嶽事者凡有數處,各隨宜記載,不盡見此。崇禎十七年十月以後為清順治元年。甲申,先生二十六歲。春出蓮花峰赴邵陽至武岡。五月聞北都之變,莊烈帝殉社稷,涕泣不食,作悲憤詩百韻,稿佚。九月至東安。十月仍入蓮花峰,於峰西黑沙潭上雙髻峰營續夢庵以寄意。有霜度函口、訪續夢庵址、同夏叔直遊覽方廣各處及湧幾勒石、縱馬出嶽、分寄方廣緇侶諸詩。是年五月,福王由崧立於南京,仍稱崇禎十七年,以明年為弘光元年。

霜度函口

墜葉滿征衣,徑草試霜色。

從知山川美,足敵風塵力。

初暾峰紫搖,浮空映蒼植。

似可就奇光,問之求羽翼。

和聲案:此詩見《憶得》,列於甲申。《嶽餘集》此詩題下注“嶽徑”二字,未載年分。詩中“征”作“行”,“從”作“何”,“美”作“想”,“風”作“絕”,“映”作“夾”,與此小異。先生是春出山,有《武岡道上人采青蒿而食,時春盡向夏,彌月不雨,愴然有作》詩,題明言“春盡向夏”,詩有“一掬野蒿春,刀兵剩此身”之句,是春夏在邵、武無疑。又《東安得歐陽叔敬弟詩見憶賦答》詩有“夕風搖霜樹,南雁鳴汀沚”之句,是秋在東安無疑。而此詩首雲:“墜葉滿征衣,徑草試霜色。”則葉落將盡,霜寒滿徑,為冬令矣。詩次既列於答叔敬詩後、訪續夢庵址詩前,其為甲申十月入嶽時作無疑。《蓮峰誌·總序》雲:“地從嶽而去者,漸上三十裏,級峻。從函口發者,以次上八十裏,縈一宿河源上者直登二十裏。”所雲“從嶽而去”,乃自南嶽市正麵而上;“從函口發”,乃自衡陽而來;“縈一宿河源上”,乃自湘潭而來。此雲“霜度函口”,正自衡陽來也。

將營續夢庵,登雙髻峰半訪址

不覺登處高,上有千嶂爭。

下方平似水,擬買釣舟橫。

和聲案:此詩見《憶得》,列於甲申。《嶽餘集》題作《黑山訪址》,下注:“甲申重遊詩係二首。”其一雲:“不覺生處高,上有萬壑爭。潺潺如可即,欲問蘆蔣聲。”其二雲:“嶽力偏幽最,平遙眼一新。得從煙月望,擬作釣江人。”此亦可證《嶽餘集》為初稿,後乃並二首鎔而為一。黑山為黑沙潭岸上之山,即雙髻峰。《蓮峰誌》雲:“黑山在方廣寺西,渡兩澗過雙江口,絕壁如立,菁幽特甚。自馬跡橋來者,二十裏外四望蒼黃,鬱藍懸浸,如在頂際,向背數回乃見。”故先生訪址特在此也。

又案:先生詩文屢言雙髻峰,而以此為最早。考南嶽記載今所見者,唐李衝昭《南嶽小錄》隻敘五峰,固無論已。宋陳田夫《南嶽總勝集》、明劉熙弘治《衡山縣誌》及後來省、府、縣各誌南嶽誌,雖均敘七十二峰,均無雙髻峰之名。即先生自撰《蓮峰誌》,於《形勝門》述及天台、妙高、觀音、朝陽各峰,《附麗門》述及石廩、白雲、天堂、潛聖、妙高、天台、獅子、明月各峰,及桐油嶺、排子嶺、溪波岩、黑山大、小坳各山,亦均無雙髻峰之名,故後來考古之士不知其處,或以為蓮花峰一名雙髻峰,或以為雙髻峰在蓮花峰東南衡陽境,莫衷一是。餘按:雙髻峰當以續夢庵為斷。先生訪續夢庵址詩,《憶得》題曰《登雙髻峰半訪址》,《嶽餘集》題曰《黑山訪址》。一詩兩題實係一事,故餘直曰:黑山即雙髻峰。《嶽餘集》為初稿,當時尚未改名,故曰黑山。《憶得》為定稿,故題曰雙髻峰。先生居續夢庵久,故自稱曰雙髻外史。至其更名雙髻峰,乃以山形如雙髻命名。觀《蓮峰誌》載獅子峰自下視之,若累發,光髹宛然。先生遊其下,易名旋帽,與此正同一例。惜《誌》作於前,未及得先生載明,僅散見於集中詩、文、詞、賦耳。

過鐵牛庵忽不欲入

僧就水聲汲,旋歸未掩關。

喜尋黃葉濕,已度夕陽山。

和聲案:此詩見《憶得》,列於甲申。《嶽餘集》題作《鐵牛庵下忽不喜往》,未載年分。詩中“就”作“汲”,“汲”作“處”,“山”作“間”,與此小異。鐵牛庵為黑山下古刹,見《蓮峰誌》。

土門望獅子峰用舊作韻

前遊餘愴在,霜月況同時。

世益麏駭,生為罔兩欺。

九州浮一影,殘夢續新詩。

長向煙雲臥,潭龍似我癡。

回望高逾甚,前冬一杖時。

孤幽霜月苦,偪側虎狼欺。

芒屨仍潭水,石函尚小詩。

隻今腸可斷,翻笑昔情癡。

和聲案:此詩見《憶得》,列於甲申。詩雲:“前遊餘愴在,霜月況同時。”又雲:“回望高逾甚,前冬一杖時。”蓋去歲脫難後遊此,至是恰一年也。土門,據詩“殘夢續新詩”及“潭龍”、“潭水”之語,當即在續夢庵附近,可據以望獅子峰。《蓮峰誌》雲:“獅子峰在蓮花峰西北,至此已下山,峙若蹲猊,鼻目刻。和訪夢庵故址,見其地正對獅子峰,所雲“蹲猊”、“刻”信然,惜土門不可見耳。《嶽餘集》此詩題作《玉門望獅子峰用舊作四韻》,下注:“甲申重遊”,與此題合。惟“土門”作“玉門”,明是筆誤,當以此為正。又詩第一首“”作“麋”,“罔兩”作“神鬼”,末聯作“視徹餘生淡,悠悠吾豈癡”。第二首“回”作“屢”,“逾甚”作“難到”,“孤幽”作“分明”,“月”作“雪”,與此亦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