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1 / 3)

第十一章 相見難

三日了。

自那以後已有三日之久,除剛到時見過姬羲衍一麵便再無機會見他,甚至連葛流雲和月晚意都沒能見著。

第四日。清早。

月晚意便拉著獨站在院中整晚未眠的我匆匆趕往玉門關。那時我知道自己幾日的心神不寧並不是沒道理的,我有種預感,出大事了。

戰急!

玉門關告急!

在我抵達玉門關後,便直入主帥營中。

姬羲衍已然在三天前到達了玉門關,而此刻卻因毒發而致昏迷不醒。

我靜靜站在一旁,看著軍醫忙進忙出,心裏不免擔憂。在他的身邊,我總是一種無力感,好像什麼忙也幫不上,相反的,他會弄成如今這田地多是因我的緣故。

我悄然走出帳營,走上玉門關的城頭,迎麵是從庫車而來的春風,明明是溫和的,我卻不覺有了寒意。隱約中,我似乎看到了庫車的駐軍就在不遠的地方。

我悵然地長出了一口氣,對著不知何時已站至身後的月晚意低聲道:“朝恒,出兵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違背與他的約定。”

月晚意歉然道:“是我不該強迫你來。可是,我們都很為七爺擔心。”

我麵朝庫車,依稀中可見庫車的旌旗在空中傲然翻揚。我輕聲問:“他怎樣了?”

“剛剛醒來。”月晚意答道。

“我想去看看他。”我低眉斂目道。我不知自己這樣的要求算不算過分,但是,即將離別,我想親口告訴他。

“嗯。”月晚意遲疑良久才道,“錦瑟姑娘,有件事,我一直不知當講不當講,其實七爺他……”

她朝前走了兩步,換了一種故作輕鬆的語氣道:“雖然七爺說要瞞著你,可是我覺得不說會後悔的。我不想自己後悔,而且你也有權利知道。其實,七爺,七爺的腿,廢了。”

廢了?

我腦中“嗡”地一聲,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她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兩年前,就已經廢了。當時命懸一刻,很多大夫都斷言無救了。不過後來有位遊走四方的郎中說能救七爺一命,隻是要廢了那兩條腿。我們不好決定,後來是聖上說治的。君上一言九鼎,那郎中也就給七爺治了。毒全逼在那兩條腿上,這才保住了一條命,可腿也是真的廢了。郎中臨走時還留下一大包的藥,囑咐七爺要按時服藥,說可將毒性壓製下去。前些日子出帝都時因走得匆忙,忘了帶藥,想不到偏偏在此時病發了。說也奇怪,這兩年,每次藥快完時,就會有人將新的藥送來。靠著那藥壓製住毒性,七爺才能勉強行走。”

我心中了然,那人定是朝恒派來的。看來朝恒所言非虛。隻是……我不由心頭一緊,黯然道:“都是我的錯。”

“我並沒有責怪錦瑟姑娘的意思,隻是覺得事有蹊蹺。若照往日,那藥早該送來了,可這次卻遲遲未到。我想……”

她是個心中澄明的人,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我了然地看著她:“我保證他不會有事的,我也保證這次匡朝不會有事。”

頓了頓,我有些黯然:“我也隻能保證這次了。”

“那便先謝了錦瑟姑娘。”她別開眼去。

我無言地笑了笑,朝他的營帳緩步走去。

我不知是否真有命運這回事。當我與他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相逢,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分離。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偶然擦肩。

那麼,前世我是否一直在回眸才能有這今生的一次又一次的相遇?

我想,有時我仍是對上蒼的此番安排心存感激的,但更多時候卻是不解的。我不知與他如此算是有緣,還是無緣。如今看來,應算是有緣無份。

我不想怨天,更不想怨任何人。

隻是當我掀開帳簾,看著他靜切的眉目時,心仍在隱隱作痛。

眼前的男子,是我無論何時見著,都不知該如何對待的。於他,我總是顯得如此手足失措,卻拚盡了力氣想要去為他做些什麼,結果是越做越錯,越做越是傷了他。

如今,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卻是每步都走得艱難。

他含笑著朝我伸出了手。

我將手放入他手心中,滿懷歉然道:“大人,對不起。”

“這句話,永遠也不該是由你向我開口,反倒是我,早就該對你如此說了,莊墨淼的事,還有觺湦的事。”他歎道。

“我若因他們的事而責怪你,你便是對我說上千萬句對不起也是無濟於事的。大人,如今我隻希望你能早日康複,其他的事,我不想管。”我低聲道。

“嗯。”他笑笑。“也隻有你,會如此待我好。與你相遇,我何其有幸?可是,錦瑟,我畢竟不是與你一同在漁村的那個少年,我也取代不了他。傳言蕭觺湦背叛了我,而被我斬於劍下。其實不然。那場奪嫡的政變演得過於慘烈了,有太多無奈,又有多少手段與詭計,豈能簡單地斷言誰是誰非?試問,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是真正無欲無求的?即使當世英雄,能有幾人當真敵得過權錢美色名譽的誘惑?我們不是聖人。當時的我自己本已難保全,又怎能許給別人這些?他確是殺過我的人,可到了最後的緊急關頭仍是助了我,否則如今的亂臣賊子隻怕是我和皇上了,又怎會有如今的體麵風光?他卻因暗中幫了我,在那個決定成敗的前夜遭人發現,待我帶人找到他時,他已然受辱,全身上下無半處完膚,人更是奄奄一息。我欲救他,他卻求我給他來個痛快的。他說,即使我不怪罪於他,即使他可免一死,但背叛終究是事實,要他以後如何自處。後來,我當真成全了他。”

我望著他清澈見底的眼眸,不禁動容,沉吟道:“他那樣的人,要許他怎樣的條件才致如此?”

他眼中一痛,頗為複雜地看著我,許久才一字一頓道:“一把瑟,一把上好的古瑟。”

他的話似一記雷重重擊在我的頭頂,我咬住牙,臉色慘白地望向他:“竟是……為了,我?”

他垂下眼,不答話,我卻知那是默認。

良久,我平複下複雜的心緒,幽幽道:“如今,我真覺自己害人匪淺。”

“錦瑟……”

他欲言,卻遭我打斷:“大人,於他,我隻覺抱歉,但也隻能如此。考慮太多,於事無補。我有些狠心,但真的隻能如此,隻能如此了……”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是低不可聞了。

“錦瑟……”他握住我的手,緊了緊。

我知道這是他在對我無言的勸解。

我低聲複言:“大人,我很容易遺忘,尤其是對死去的人更會如此。我真的太容易忘懷的,隻有不去在意那許多,才不會太過難過。我還活著,還將繼續活下去,我不想一直一直想著一個已死去的人,那樣太悲傷了,會移不開腳步的。我,不夠堅強,隻能,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使自己活下去。”

“錦瑟,你已然足夠堅強。”他道。

“所以,大人……”我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要被我遺忘。求你了。要好好活下去,隻有知道還活在同一個世上,當想起時才會覺得分外安心,因為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可以用來掛心。大人……”

他的手輕輕一顫,我止住話語,生生咽下了那句“這世上能讓我掛心的人隻剩下你,隻有你一人了”。

他遲疑片刻,輕笑道:“我真想答應你,可惜,生死由命,不由我。”

我神色不由一黯:“大人,為何不肯答應?在大人心裏是否僅僅因為他,才對我格外優容?”

他抬起眼,極認真地看著我,然後輕輕搖頭。

我不覺莞爾一笑:“如此,便要好好活著,免得讓我擔心。”

“你要走?”他有所覺察道。

“是。我答應要嫁給那個人的,負了他太多次,這次不能再食言了。”我以極平靜的語調說出這句話。

“為何?”

“匡朝早已沒有容身的地方,惟獨在庫車還有這樣的一彈之地。”

“他待你,可好?”

“師傅說,他是個良人。”我站起身,繼續道,“況且,大人能給的東西,他說他也能給,而大人給不了的,隻要是我想的,他也能給。”

“如此,甚好。”他靜切道。

“大人,你千萬要保重。我會使自己幸福,大人也該如此。下次還會見麵的,對不對?我已然在期待了。想來,我總是叫你大人,下次,我叫你的名字,可好?”我望著他,低低問道。

他看著我,低眉淺笑:“錦瑟,你倒是良苦用心。我,答應你便是了。”

我不覺放心微笑。

他不是會輕易許諾的人,一旦許諾定是會做到的。

那麼,在下次見麵之前,他都是會在的,是不是?

我離開玉門關的時候是深夜,巨大的城門在我離去後,“吱呀”一聲合上了。

我走得悄然,不願有他人前來相送,那不過徒增別緒。

我的腳步聲慢慢地回蕩在夜色裏,庫車軍營的通明燈火卻越發近了。

然後,我見著了朝恒。

他一見到我,立即緊緊抱住我,全然不顧旁人:“錦瑟,我就知道,你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的身邊的。”

我直直望向遠方,平靜道:“隻要你還會遵守約定,我決不會再食言。”

他聞言,手臂不禁一縮緊,聲音裏隱約透出一股戾氣和痛苦:“難道,難道我們之間,隻有約定麼?”

我沉思片刻,低語:“不,我們還有牽絆。朝恒,我會是你的妻,你一人的妻。但你得給我時間。從此以後,我將寸步不離庫車的國都。”

“好,那我們即日起程回國都。”他斷然道。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輕輕閉起了眼。

這樣的結果,大致是對每個人都好的。隻要他還活著,又有什麼是不好的?這樣已然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