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1 / 3)

第十章 出嫁

火紅的嫁衣,繁複的層次,覆上我的身。我任由著送嫁的丫頭在我身上擺弄。待她們停手,我便看到鏡中那張熟悉而又顯得陌生的容顏。

上了妝後更顯眉黛如畫,卻看不出眼中有絲毫做為新娘的喜悅,倒像戴上了一張麵具,掩住所有的心事。

“姑娘,嫁衣很美,人也是極美麗的,真好!”一個丫頭舉著鏡子在我麵前笑道,眼裏遮掩不去的羨慕。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裳,第一次穿如此顏色鮮豔的衣裳,卻道不明心中的感覺。

小時隻要有新衣穿便會樂上好幾日,如今卻隻是漠然。人長大了,是否就會變得不易去為簡單的事單純地快樂?因欲望和雜質參雜太多?

這衣裳其實真的很漂亮,美得華麗,美得甚至有些不祥。紅得似火,仿佛可以燃盡一切,包括我所剩不多的情緒。

我靜靜看著鏡中那個一臉淡漠的自己,仿佛什麼都停止了。

我仿佛又看到那窗外慢慢擴散開的血。

鏡中的人眼底漸流露出一種恐懼。

“姑娘。”那個丫頭搖醒愣住了的我,有些奇怪地道,“聽別人說,出嫁的新娘最美最幸福,何況是未來的國母。為何不見姑娘一展歡顏?”

那丫頭的神情帶有些天真。

我不禁失神喃喃道:“你可真像我妹妹。朝恒,哎!朝恒,可謂用心良苦。”

那丫頭掩口而笑,笑容無邪,更似霽晴。

忽然之間,我覺得心裏堵得極慌,不由掀起帳簾,跑至帳外,我好想透透氣。

卻迎麵撞上了來此的朝恒。

朝恒扶住腳步略顯虛浮的我,眼中閃過驚喜,卻是定定地望我,目如星辰般明亮:“我的新娘當真是最美麗的。”

我不敢去看他,垂下眼,掩去目中的刺痛,餘光中卻瞧見了一道寒光閃過。

朝恒身形一動,帶著我避開,另一隻手的手指已是生生夾住一柄殺意十足的青鋒。

我不由看向那個持著青鋒的刺客,竟是方才為我整裝的那個神似霽晴的丫頭。

“國主大喜,小女子特送上薄禮,還請笑納。隻是國主單手接禮,未免怠慢了小女子吧?真是失禮。”她含笑道。未握劍的手卻是片刻不停,一掌拍向朝恒懷中的我。

朝恒眼中怒氣一盛,將我推開,出掌迎擊。她竟是鬆開手中的劍,借著朝恒的掌力,縱身朝我躍來,動作靈敏迅速地用手指扣住我的頸部,立即穩住了身行,笑嘻嘻道:“多謝國主助小女子這一臂之力,這姑娘今日由小女子帶走。國主的婚期,恐怕該延期至日後了”。

朝恒的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你的目的其實一直就是錦瑟,行刺本王不過是個幌子。”

“國主英明,小女子本想趁整裝之際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可惜偏撞上國主,隻得硬著頭皮來打聲招呼。國主當真功夫了得,若不是這姑娘在手,小女子難保今日可全身而退。”她目光陡然一寒,“給我準備兩匹快馬!國主定不想我一緊張,力道一時沒捏好,傷了這麼漂亮的新娘子吧?”

她邊言邊加重手勁,我隻覺氣息一滯,呼吸變得有些艱難。

朝恒眯起眼,似在權衡著形勢,但立即揮手命令道:“照她說的辦。”

不多時,有人牽來兩匹馬。

她挾持著我上馬,道了聲“多謝國主肯成人之美”,便是策馬而奔。

我一直沒動,聽著過耳的呼呼風聲,心中並無多大的波瀾,平靜得連我也覺莫明,竟是事不關己一般。

沒想,她竟是朝敦煌的方向去。

待將追兵甩遠,我們便棄馬從車,那兩匹馬被她打發地朝另兩個方向奔去。

我仍是無法猜透她此行的目的,隻是平靜無痕道:“姑娘勇而有謀,堪稱女中丈夫。”

“這話我隻當你在讚我。”她笑著看我,眼中卻隱了分怒意,“可惜就算你將我誇得如何國士無雙,天上有,地下無,我也不會放了你。你就安心呆著吧,誰讓你是錦瑟姑娘呢?”

“哈?”我遲疑一下,試探道,“你與朝恒,可是有冤仇?”

她明顯噎了一下:“在今日之前,我都未曾與他蒙麵,何來冤仇一說?”

“那便是與我有關。”我篤定道,繼而沉吟,“可我不記得有見過你。”

我又重新將她打量了一番,除卻與霽晴的神似外,我確是沒見過她。

“你是未曾見過我。但我對錦瑟姑娘你卻是聞名久矣了。”她冷笑地將我自上至下看了一番,“果真是處事不驚,不動聲色中卻足以將人推入深淵,以致萬劫不複。隱藏在這樣一副柔弱皮囊下的蛇蠍心腸,令人防不甚防。方才你讚我,我也該回回禮。對錦瑟姑娘,小女子也是佩服得緊。”

我何嚐聽不出她話中的諷刺之意,卻是淡淡回了句“我從不知自己是如此的”,便闔目不語。

與人逞口舌之快並不明智,特別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時。

她亦是閉了嘴,雖未去看她,卻可感到她的敵意。

兩人沉默了許久,隻聽得見車夫趕車時揮鞭和車輪轆轆的轉動聲。

然後,她開口道:“你就不好奇我掠你來的目的?”

我依舊閉眼,聽著自己靜靜問:“你會告訴我?”

沒有疑問,沒有好奇,一切都是靜的。

她輕笑出聲:“還是你沉得住氣。我告訴你,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為何要見?”

“你不得不見。你害得他受了整整兩年的苦,無論是在身體上,還是在精神上。你不但毫無悔意,還要為他人披上嫁衣。”她怒道。

我忍不住心中一顫,已然明白她話中所指的人。

是他?!

是姬羲衍。

他何苦如此?

此番,要我如何去麵對他?

我睜開眼,作出一副毫不為此所動的模樣,問:“是他要你來找我的?”

她擰起眉,道:“不,他說不可勉強你。是我看不過,瞞著他來捉你回去的。他對此全然不知。”

我輕歎一聲,緩緩道:“那,便不見了。”

我的聲音是如此的冷與決絕,在心裏劃過後,心便隨之冷了死了。

“這由不得你。”她柳眉倒豎,狠狠道。

“那就帶著我的屍身去吧。”我平靜道,靜靜的聲音在車廂裏空空回蕩。

我知道她此時定是想把我碎屍萬段的。可是,有時,相見不如不見。我和他什麼都挽回不了,見了又能如何?

隻是,徒增傷感。

馬車倏然停住,我的身子不由前傾。

她怒起,破口道:“你怎麼趕車的?想死麼?”

說罷,一腳踹出,便是跳下了車。

“放她走。”一個男聲低吼道。隨即是幾聲有力的抽鞭聲,卻是空空打在虛空之中。

“不放,絕對不放!”她不肯讓步,“都做到這份上了,你要我此時放人,絕無可能!”

“你不放,我放!”男子道,口氣不善。

“不成!”她毫無退讓。

我靜靜坐在車內,任由他們僵持。

“我不想再陪你胡鬧下去!”男子終於忍不住大吼道,“那女人鐵石心腸,本來就見利忘義。你沒有聽她說了麼?她可不是那種隨口說說就會了事的人,到時人真死了,你要我如何向爺交代?”

“你倒是蠻了解她的麼!”她陡然出口的話夾雜著酸味。

“都這時候了,你就別跟我鬧別扭了。”男子口氣軟了下來。

她笑道:“得,這次就先不與你計較。”

“多謝夫人大量。”

“沒個正經,誰是你的夫人?”她徉裝氣道,幸福卻是不掩而出。突然,語氣一黯,“可是,七爺……”

“就別見了。我還怕這女的給咱爺捅刀子呢!”男子邊說邊掀起車簾。

果真是葛流雲。

我平靜地對上他的目光,叫了聲“葛將軍”。

葛流雲冷哼一聲:“不與我等同行,便滾下車。老子沒那麼多閑功夫與你磨蹭。”

我也不怒,慢慢走下車,走過他們的身邊,在他們看不到我神情的地方,抬頭仰望天空,輕聲道:“好好照顧他。”

如果我給不了他幸福,那麼至少他們可以。他們的身上有幸福的氣息。幸福是可以傳染的,隻要他們留在他的身邊,至少他不會太過寂寞。

“你不去看他麼?”她突然喊道,“真的不去麼?就算七爺快死了,也不去麼?”

我一驚,回過頭,全身的血液在聞言的那刹瞬間靜止,良久才重新流淌。我喃喃道:“即使要騙我回去,也不可咒他。”

回神時,卻已覺自己竟是淚流滿麵。

我努力地擦拭著臉上的淚,心裏不住告訴著自己,不可被騙,不可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