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譬如莫丹那家夥膽敢覬覦,我們當然第一時間稟報皇上。當時我看著你拿著求救的焰火最後還是沒點是為什麼呀?”
我很不喜歡一舉一動都在別人關注之下,可是也沒法子,“怕浪費了好不容易才安插的細作。後來莫丹改變態度,是因為六哥施壓了麼?”
“我不知道皇上到底做了什麼,不過肯定不會對莫丹客氣就是了。十一小姐,你快點回去了好不好?”
我抖開賬本不理會她,回去,我怎麼回去,那這一切不成了個笑話。我回宮去,跟賢妃鬥法麼。
錦繡不再言語,倒是一貫沉默的雲兮出聲了,“十一小姐,如果畫師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對付不了,所以我求援了。”
“知道了。”我看了一會兒看不進去,“皇帝怎麼交代你們的?”六哥他什麼意思,當麵對我冷冰冰的,背地裏又安排人保護我。他到底是放手還是不放手啊。
“皇上什麼都沒說,就讓我們跟好,千萬不能讓您出什麼差錯。”錦繡回答得很簡潔。
我方才竟順著她的話想的是回宮,而不是進宮。我其實壓根不算正式進宮了好不好。
“錦繡,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為什麼?”
“因為你是憑著自己在這世上立足。不會因為別人把關愛收回去了,就無以立足。”我從小對老爺的怨恨有一點就來自於母親對我敘說的她剛進門的時候的受寵,那時仆人的巴結,各房雖然不滿卻不敢輕視。但這一切都隨著我是女孩子,以及八姨娘的入門改變了。她一夜之間從天下到了地下,還是月子裏就開始受冷遇。除了孫媽對我們一直如一,旁人的臉變得都太快,她都無法和從前那些人對上號。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這是她時常念叨的話。
錦繡聽得倒明白不明白的。
我也不想再說,讓她們退下去。
多想無益,我還是過我自己的日子。六哥對我采取的手段,第一次是關起來,第二次還是關起來,我不想下半輩子就被關在高高的宮牆裏。
即便身邊的人都成雙成對了又如何,真到了孤家寡人那天我就買船出海,去見識見識華禹以外的天地。高昌之行因為莫丹的心思我是來去匆匆,如果有機會真的要好好去見識一下異域風情。
錦繡錦瑟此刻怪我不肯陪在六哥身邊,做他的解語花。可如果日後我在後宮失去皇帝的眷顧又會有誰來替我著想。
我說過,那條路,我看不到幸福。當我容顏老去,六哥依然可以憑他的權勢擁有一批又一批最美麗的女人。我才不要像安穆太後那樣日日抄經書呢。那種孤寂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三年多,全憑了對未來的信念才撐過來。那時候我還可以想六哥一定會當皇帝,我總有能走出別苑的一天。
可如果進了宮,做了皇帝的女人,哪怕是皇後,我也就隻有老死在深宮裏了。到時候眼見他雨露均沾,我還不能嫉妒不能恨。還要賢惠的敦促宮人為他熬製補藥。過這樣的日子我寧可死了算了。
可是,我這樣的想法跟誰都說不通,每個人都認為是我的錯,是我無理取鬧,是六哥在包容我。真想大喊大叫一番。不要這樣來提醒我你的無所不在。一邊臨幸別的女人,和她們生兒育女,一邊口口聲聲對我說愛,這樣子分成幾十分之一的愛我不要。哪怕你分給我最大的那一塊,依然是殘缺的。
我下午從鋪子回到家,依然帶著這樣的鬱悶與不平。
下人來告訴我,畫師在畫室裏一整日都沒有出來。
我已經把這個事情給忘了,“送飯給他沒有?”
“送了,夫人吩咐送了三菜一湯。”
“那就好,隨便他出不出來吧。”
晚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我披衣起身,在院內四處走動。見到旁邊院子石桌上有人坐著,黑暗中我看不清楚,這屋裏誰有這個習慣呀。
“石大少”我走近準備看清楚些,一把清朗的男聲響起。
哦,畫師。
“端…”
“端木秋。”
“端木先生,這麼好興致啊。”我看到他麵前放著個酒壺,一個酒杯。那酒聞著卻不是石府的酒。
“哦,走了困,起來看著月色不色,賞賞月。石大少也是麼?”
“對啊,同病相憐。”我索性坐下,“有酒無菜豈不無趣,端木先生既然在這裏住下就不要見外才是。我讓人弄點小菜來。”
我叫過一個巡夜的下人讓他去廚房要幾個下酒菜,然後說:“先生慢慢賞月吧。”端木秋這個樣子分明是在望月思人嘛,我還是趕緊走開,不要打擾他比較好。可惜,繡鸞的心事怕是要付諸流水了。
“石大少”
“嗯?”
“我起先知道是你請我過府畫像,還著實有幾分忐忑。”端木秋站在我身後,低聲說。
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就問了:“我的確想知道你為什麼盯著我夫人看?”
“因為…因為她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我當時直以為是她重又出現在我眼前,冒犯了尊夫人還請見諒。”
這樣?
“那你日後可不能再錯認了,我起初的確是懷有其它想法才叫你進府的。不過我相信我夫人和你不會有苟且。”
“多謝石大少!你是一個磊落男兒。”
“過獎了。”
“這酒是我一位朋友送的,容我借花獻佛向您賠罪。”
“我要是不喝,倒是顯得我真的見怪了,好,請坐。”
不一會兒,廚房就弄來了四個下酒菜並兩個涼菜。我和端木秋就在這月下對飲起來。端木秋好像之前就喝了不少,又或者有傾述的*,跟我講起他懷念的那個與繡鸞相似的故人來。
“那個時候,我不覺得我跟她之間是愛情,我認為男女之間還應該有超越於情愛的感情。”
這個我讚成,我想起姬少康時心裏就是這樣的想法。我跟姬少康這輩子永遠隻能是比朋友多一點,又比情人少一點。他有他的責任,我有我的無奈。
“所以,我離開了她,繼續流浪。直到我聽到她被選入宮的消息。我才知道,我當年錯失的是什麼。”
媽呀,又是一個進宮了的。
“那她現在是娘娘了?”
端木秋橫我一眼,“三千宮女,哪那麼多娘娘。我求人打聽都打聽不到,想必是默默無聞不知在哪個旮旯裏的小宮女。”
“那你打算怎麼辦?等到她二十五歲放出宮?”
端木秋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幫我打探消息的人說,雖然是有這個規矩在,但有時並沒有遵守。即使放出宮女來,也不是所有夠條件的都能放出來。不然,怎麼會有白頭宮女在呢。或者,如果她被皇帝…,那也是永遠不能出宮,隻能老死宮裏的。如果我有門路,還可以幫她想想法子,可我隻是一個畫畫的而已。”他說完頹然醉倒在石桌上,我隻好叫來巡夜家丁扶他回房。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若無其事的進畫室了。好像昨晚跟我喝酒,吐傷心事最後醉倒的是旁人一樣。我進到畫室他還是昨天白日那副淡漠樣子。
“畫得怎麼樣?”我過去看,“幹嘛不給我畫眼睛,怕我點上眼睛會飛走麼?”
“不是,石大少麵貌,厄,比較的不打眼,但這雙眼睛卻十分的耐看。”他含蓄的說我長得不打眼,真厚道,比起他來,我現在的樣子實在是不堪入目的。
“我總得有一處受看吧,不然我夫人也太委屈了不是。”
“令夫人嫁到你這樣男子,怎麼能說是委屈呢。不然你再坐一會,我對比著把你的眼畫上。”
我看看時辰還早,可以不必急著出去,於是坐下來,“嗯,你畫吧。”我這雙眼,那是中看不中用的。
端木秋對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運筆,每一筆都下得很慢。我等著他畫完了再看,畫中人比起起先的平板整個靈動了不少。
“這還真成了畫龍點睛了。”我拿著畫像,喃喃的說。
既然他有心上人,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忘不掉,我也就不想去驗證他是不是適合繡鸞了。至於他是不是歹人,懷著目的故意接近,這個有人去查,我就不管了。
那副十年後的畫像本就是我隨口說的,就更不上心了。連這一幅也不是我自己的樣子,叫人收起來便沒再看。
過了十來日,那幅畫也成了,我叫翠儂去結清工錢。我跟繡鸞說了端木秋不合適他,性喜漂泊,不是過安定日子的人。可是翠儂今日回來告訴我的卻是繡鸞和端木秋行跡很親密。下人們都在私底下議論了。她知道我找端木秋進府的用意,但被人議論總是不好,所以問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個,難道是移情作用?
可是,也要顧及一下我啊。雖然我就是個掛名的,但好歹從長計議別當眾打我臉啊。我決定同繡鸞說一說。
“對不住,我一時忘形。”繡鸞眉眼含著春意,愧疚的對我說。
“這事,如果你真的認定了,我們就先離開維揚,然後你和端木秋遠走高飛去。”
“他的佛像就要描完了,他答應過他母親的。”
“嗯。”
這個地方於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不過是暫時落腳的一處罷了。我快速處理掉房產、鋪子做離開的準備。這裏龍蛇混雜,極有可能是隨王的一個巢穴,而六哥要對付隨王,我還是別處在這風口浪尖的好。
其實我往哪裏走都是一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雲兮和錦繡就這麼一直跟著我,那我永遠也擺脫不了過去的生活。根本不是我要的自由。
端木秋的佛像終於完成,我也處理好一應事務,除了兩處鋪子是租出去其它全換成銀票帶在身邊。我沒讓繡鸞跟端木秋說實話,隻讓她說他們一起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