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你為誰狂(3 / 3)

我和吳殊在通惠河邊的路上走著。據說,河水遭到汙染後又經過一些相應的治理,但效果仍然讓人覺得差強人意。也許,我們永遠也不會真正回到自然的懷抱裏了。在這個城市裏,所有與自然有關的東西,如花園、綠地、假山和河流種種,都帶上了自以為是的諸多人工痕跡。

這時,吳殊的手機響了。好長時間,我聽到她和一個婆婆媽媽的老男人在不停地喋喋不休著。

怎麼了?我真沒有生氣呀,我沒有說不理你呀!我真的沒有說過這句話啊,你好好想一想,我是那樣的人嗎?……算我向你道歉還不成嗎?你快回去,你給我回家!不行!你要開車來接我?不要,你不要來這裏啊!聽話!——真不行!你,你,你哭什麼呀?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你感冒,我現在還頭疼呢!你信不信?可是,誰來管我啊?……什麼?你要去健身房是嗎?——不,你趕快回家,好不好?哭,就知道哭,還管那麼大的家業呢?……我從來沒有說過不理你啊,是你自己多心啦!別這樣好不好?我一會給你打過去,你放心,我在外邊沒什麼事的。我給你起誓!——要不你給我發短信也成啊!……又怎麼啦?你還是不回去,等我回去你才回去,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不行!你給我回去!回去又沒人殺你!……你這是怎麼了?煩不煩啊?就知道哭,你回不回去?不回去我也沒辦法,我管不了,隨你吧!……

這就是億萬富翁鄭一夫私人生活的一個真實小側麵。

我想告訴你一個小插曲。她與鄭一夫沒有任何關係。我來到你家附近的這片街區,一下子想起了庫普林小說《亞瑪街》的開頭:遠在修建鐵路很久很久以前,南方一座大城的遠郊區便住著一夥馬車夫,有的是官府包的,有的是拉散座的,全都幹著世代相傳的營生。

這一帶三輪車比較多。因為是北京公交車的死角,所以沒有牌照的三輪車多了起來。附近也有一條鐵路,緊挨的一大片棚戶區,讓人想起老舍筆下未曾改造的龍須溝。我記得《茶館》裏有這樣一句台詞:就是一條狗,也要托生在這北京城裏啊!於是,北京的外地人越來越多了。三輪車夫大多是為了討口飯吃的外地人。

我從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直到上高中才分開。奶奶死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所以,我在武漢接到老爸打來的電話,當時就在街邊的水果店裏嚎啕大哭起來。許多人在看我,而我也不管不顧了。因為,我覺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隨著奶奶一起到了另一個活著的人誰也看不到的世界。對於奶奶來說,我永遠是她那個喜歡吃泡泡糖的小女孩。

當時,我身後始終站著一個武大物理係的高個子男生。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他。我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古天雷。我由於極度的悲傷,竟然忘記了給水果店老太太電話費。在我不住地抽泣的時候,古天雷給我交了電話費。

你回去嗎?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我搖搖頭。我說,你能陪我去花圈店嗎?

我跑遍了所有的街區,惟一的願望就是給我最親愛的奶奶買一個稱心如意的花圈。我知道奶奶最喜歡什麼樣的色彩。在那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麵對著北方長跪不起,古天雷把那個花圈點燃了。

除了鄭一夫以外,就是這個古天雷了。古天雷常常給我發伊妹兒過來,有一段時間比鄭一夫還要勤。我和古天雷在網上總是一呆就一個通宵。

古天雷喜歡我的這種性格。他甚至讓我嫁給他。古天雷現在比我幸福,因為他的奶奶還健在。古天雷讓我和他一塊去杭州看他的奶奶。我們總是在語音聊天室裏準時見麵。

古天雷讓我放棄鄭一夫,我都無條件地答應了他。那一段時間,鄭一夫可以說是氣極敗壞。

鄭一夫來找我的時候,我不在宿舍。他把車整天停在樓下。他等著我。那晚,古天雷送我回來。他拉著我的手。我說有點冷,他就一把將我擁入懷中。他先在我的臉頰上親吻了…下,後來伸出舌頭來舔我的額頭,然後就緊緊地和我的嘴唇對接在一起。我覺得整個生命和靈魂都被古天雷一下子吸走了。我覺得自己突然間飛升起來了。我輕輕地呻吟著,如同花朵綻放的那一刻……

奶奶離去後,我常常有些虛幻的念頭。我在網上對鄭一夫和古天雷都說過,我在那時候總是想到了死。因為,我知道自己乘坐的時間列車永遠也不會停下來。我看不到盡頭,盡頭就是黑暗和死亡。我覺得自己離死亡的距離在縮短。這一點讓我絕望,又讓我欣喜。我在開始衰老,我快要和奶奶一樣了。

鄭一夫在那邊說,他做不到真正的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人是最明白事理的靈長動物,甚至掌握著美化自己的話語權。人總是在賊喊捉賊,他一邊吃著野生動物的美味,一邊高喊著野生動物保護的動,人口號,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開始在商界就是玩的空手套白狼的遊戲啊。你不吃掉別人,別人就會吃掉你!何況這麼大的家業,沒有一點鐵腕根本是不行的啊!他在大麵上打的是民族工業的牌子,而有人說他是掛羊頭賣狗肉,掏的是那些熱血激蕩的愛國消費者的腰包!鄭一夫認為這是胡說八道。

古天雷喜歡每天給我發一個伊妹兒。古天雷說我不打扮的時候是中國的第五大美女。我問:那打扮起來呢?他突然不知所雲地說,一個人的精神麵貌固然對他(她)自然發展的命運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但也無法超過人體自身的物理極限。一味強調一種高尚的道理選擇,就會往往忽視了物理指標的衡量,反倒會適得其反……

一個月之後,古天雷因為考研失敗自殺了。

據說,他是從武漢長江二橋上跳江自殺的。古天雷原來是很有信心的,但考研失敗後讓他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打敗億萬富翁鄭一夫了。古天雷的一個室友說,古天雷在自殺的前一個晚上就顯得有點古怪。他把自己新買的那台筆記本電腦送給了與自己剛剛吵過架沒幾天的孫主編。古天雷大罵孫主編的那份學生會刊物沒有一點品位,並說他腦子裏一定是注了水,隻配做奴才!而孫主編順利地考上了某博導的研究生。古天雷仰天長嘯,然後大放悲聲……

我看到長江的一片波浪,在黑夜裏遊動的無數波浪。我一個人來到了長江二橋上冥思苦想。這時,有一條船正在靠岸。一個壯實的男人站在船頭眺望。借著岸上的燈光,我看到了一張臉,一時間讓我覺得像是古天雷的臉。

古天雷死了!

我一邊哭著,一邊唱周傑倫的《愛在西元前》: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幾十個世紀後出土重現,泥板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

那晚,鄭一夫開著車在我的後麵慢慢行駛著,他始終沒有打擾我的意思。他後來說,他惟一擔心的是怕我一時想不開,也從橋上跳下去。

古天雷死後,我畢業了,但我不想考研,我隻想離開這個讓人傷心的城市。我後來答應了鄭一夫的要求。我隻有一個條件,我想離開這裏。

你想去哪裏?

我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北京。隨後,鄭一夫在北京離香山不是很遠的地方給我買了一套別墅。我還說,我不想總是呆在家裏,我還要工作,我可不想讓他養著。鄭一夫全都答應了。

我們該分手了。我是說,我和吳殊該分手了。她說,要不然去你住的地兒看一看?我說:免了吧。她又說:是不是作家都有許多崇拜者啊?我便說:這可不知道,因為我又不是什麼作家啊。我不敢看吳殊的臉,竟然慌亂地踩了一下她的腳,她把那頂白色的棒球帽正了正,說:風太大,怕頭發吹亂了,才戴上這頂難看的帽子。我說,一點也不難看啊。帽舌遮了大半張臉,所以在這之前她老踩我的腳,便老和我說對不起,我說我倒情願讓她多踩幾下,我的一下頂你的好幾下,這樣才算平等了。吳殊說,前些天,她去一所名牌高校看到某個博導在講座開始前分配座位,前幾排是博士生,然後是本科生,最後是別的什麼學生站著聽,而不是依照先來後到的原則,看來知識麵前還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實在好笑!我說,這樣的事可以說早已司空見慣了。

正在這時,吳殊的手機又響了。這次,她很快就結束了通話。然後,吳殊對我說:你回去吧,他開車來接我,馬上就到了。

於是,我們在廣院中藍公寓的那條小馬路上分手。中藍公寓外麵的小馬路上停著一長溜型號不一的高級小轎車,那些有品位、有檔次的廣院美女們總是目標明確、意氣風發。她們中的一些人,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而且是徑直往那高級小轎車裏走,往那財大氣粗的半大老頭子的床上走。我想這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用流行的一句話說,還是讓市場去選擇吧,合理的資源配置主要靠市場來決定的。青春和美貌也是一種資源啊,是資源就需要開發利用啊,是不可以浪費的。這樣簡單的道理,大概連3歲的小孩都會明白。

天色很快地暗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