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你為誰狂(1 / 3)

我見到吳殊的時候,她來北京還沒幾天。我在網上叫她小腰果,她就叫我什麼李作家。一次,我和她在網上聊到很晚,她說很想把她的網戀故事講給我聽。我就問她願不願意出來見上一麵,她猶疑了一會,然後說“不”。

秋雨綿綿。一個周末的上午。我在住處被一陣突然的電話鈴聲驚醒了。吳殊說她已經來到了我家附近。我說,你也不提前打一聲招呼?她說她想看一看我這個所謂的流氓作家是怎麼過的。我義正詞嚴地說,這應該是名正言順的盲流啊,不是你所說的什麼流氓。她說你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怕什麼呀?沒聽人說你是流氓你怕誰嗎?我多少有些手忙腳亂,她讓我快去定福莊接她。她說天現在是要下雨的樣子,讓我快一點。

快中午了,我就近帶她到自己常去的一家山西風味的小飯館吃刀削麵。特別要說明的是,一人一碗三塊錢的刀削麵,我請客。小飯館裏僅有的三五張桌子都已經客滿。我們一進去就被淹沒在民工兄弟們南腔北調的哄吵聲中了。吃完麵,一人一碗麵湯,俗稱白湯,不花錢。一隻奮不顧身的蒼蠅突然紮進了我的湯裏,讓她一下子目瞪口呆。我大發慈悲,竟然想用筷子把它拯救出來,可是已經為時晚矣,它在還冒著熱氣的湯裏痛苦無比地掙紮十幾下就一命嗚呼了。

她說,九文十丐,這是財富決定一切的時代。我說對對對,今天我隻想做一個忠實的聽眾,怎麼樣啊?我在藍島附近的百腦彙門口看到她做過形象代理。她給我一張宣傳包月上網的小廣告。她在武漢科技大學上的,學的是外語專業。她做過廣告文案、公司秘書,現在做銷售。她今年剛剛22歲,身高1.68米,人長得很精神,看上去英姿颯爽,一雙美麗的眼眸裏放射著奪人的光芒。尤其是她的講述,讓我覺得她的心中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情感世界。

亞伯拉罕為所多瑪祈求

網吧無疑是所有流離失所者的庇難營地。

《聖經》裏說:神將滅掉罪惡甚重的所多瑪。於是,亞伯拉罕對神說:無論善惡,你都要剿滅嗎?假如那城裏還有50個義人你還剿滅那地方嗎?

我想錯了。網吧的老板和我要身份證,他懷疑我是未成年少女,拒絕接受我。我說:求求你吧,我在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而且外麵狂風大作,還下起了越來越厲害的冷雨。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土窩。以往,奶奶這樣的嘮叨總是換來我一陣自作聰明的搶白,但現在總算明白了,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沒有如願考到北京二外,也不能一賭氣離家出走啊。這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說怎麼辦呢?

後來,網吧老板看我像他的女兒桑桑,就動了惻隱之心。我說,我不是因為高考沒考好才離家出走的。一邊複習功課的桑桑說,那是為了什麼?

高考剛完的那幾天,我整天在家裏上網。媽媽總是黑著臉,說我沒有她同事的女兒爭氣,那孩子很快要留學加拿大了。我看你將來怎麼辦?靠家長你能吃一輩子啊?我一嘟嘴便生氣地說,就要吃,吃窮你們,吃窮這個家!

也許,媽媽就是那個要滅掉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神啊,可是誰是我的亞伯拉罕?

是正麵,還是反麵?其實,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是說,用硬幣來決定出走還是不出走,解決不了什麼根本的問題。

我出走了。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卻沒有出來接我。這是怎麼回事?這兩個家夥是我在網上認識的特鐵的哥們啊。我在他們的工業學校門口差不多等了一天,也沒有等上這兩個沒心沒肺的家夥。他們保證說,到時不見不散,事實上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看到。他們學校蜷縮在一所重點大學的後麵,可以說是十分不起眼,真有點像主人和仆人的關係。

桑桑說,他們那所破學校我知道,以前亂得很,現在新來一個校長,聽說比當年少管所還要嚴哪!如今我們中學生都變成了商品啦,尖子生和高分生不愁沒有學校要,像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這樣的雙差生一定是被他們的老師“賣”到那裏去的,這樣他們老師還能賺二三百的外快呢。當然學費是要他們家長掏的啊!老爸問我去不去,我說還不如跟上他天天當這網管呢。

每天晚上,差不多12點的時候,老爸總是讓所有的電腦屏幕突然定格不動,在黑屏之後,跳出相應的話框:營業時間已到!隨即就是網吧每個角落裏世界末日般的嚎叫聲,以及桌椅板凳的碰撞聲,然後是最後的收款,人們離去後一片寂靜。這種時候,桑桑覺得寬闊無邊的網絡世界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成為一片不可捉摸的虛幻無常。

桑桑幫助老爸為營業一天的網吧打掃戰場。我仍舊為明天犯愁,她說會陪我去找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她還說太原城裏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情。

這話有點誇張了吧?

我喜歡桑桑的性格。她的自信和快樂感染了我。

17歲的這次出走,對我影響很大。當時,我把老爸老媽嚇壞了,他們滿世界找我,可以說找遍了整個離石城。

一個高三的小女生,沒有帶身份證,也沒有帶多少錢,能到哪裏去呢?

我留了一個簡短的條子,上寫:老爸老媽,你們不要為我擔心,我找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去啦。

我偷偷一笑,就讓他們去猜吧,他們做夢也不會知道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會是誰?

中學語文老師講過易卜生的戲劇《玩偶之家》,說是娜拉出走以後會怎樣呢?魯迅當年也關心過這個問題。當時我很麻木,總覺得這一切離我自己很遠。

我不知道娜拉出走以後的情況會是怎樣,但我在太原體會到了出走的滋味。

酸辣粉,酸辣粉,兩塊錢一碗!

我已經饑腸轆轆了。我的身上還有26.5元,在未找到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時候是不能隨便花一分錢的。

桑桑帶我去了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學校,問我他們住哪裏啊?我說我也不知道。

先進去再說吧,大門口不要停,向保安打聽不行,這一打聽反倒進不去了!

我清醒地認識到,如果再找不到的話,我可能隻有打道回府了:我難道就這樣向老爸老媽認輸了?

我決不甘心!

咱們去圖書館裏看一看吧!

圖書館的形狀遠看很像一具巨型的棺材,果然我們被戴紅袖標的工作人員攔在了外麵。

有學生證嗎?

我說我沒有,旁邊的桑桑說:我們都有呢,隻是沒有帶啊。

戴紅袖標的人指著我說,你不是沒有嗎?

桑桑連忙解釋說,她是剛來的新生還沒有辦呢。

沒有可不行,這是製度啊。

行行好,下次來補上不行嗎?

最終,我們沒能進去。也許,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不在圖書館裏,他們有可能在操場上,或者在健身房裏呢。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所幸去那裏找不用什麼學生證,但好像也沒有他們。

桑桑說,你可不能好像啊,要肯定才對。

唉,我也沒有見過他們,隻看到他們給我郵箱裏發來的垃圾照片。他們一定能夠認出我來的。我相信。

我們在男生宿舍樓前晃了晃,也沒有一點效果,倒是有幾個不相幹的男生從高處的窗口探出身子來向我們賊眉弄眼的,有吹口哨的,還有打響指的,更有飛吻的。據說,這所學校的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調,女生們幾乎快成藏羚羊一般的珍稀動物了。

後來,桑桑靈機一動,攔住了一個前往水房打水的男生,問:你們廣播室在哪裏?

有什麼事情嗎?

我們想找人。不,我們想點歌!

我也不知道桑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怎麼又要點歌?

男生提著空空的暖壺,一副助人為樂的樣子。

提空暖壺的男生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他後來對桑桑說,你真美!

桑桑指指我說,她才更美呢,北京舞蹈學院的。

男生崇拜地看著我,然後歎了一口氣。他說自己隻會跳小時候在幼兒園裏跳的《小白兔》和《兩隻老虎》的那種舞蹈。

我們順利地為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點了一首歌,是王傑的《為了愛,夢一生》。

為了愛,夢一生,這是瘋狂,還是緣分,愛你有多深,就是蒼天捉弄我幾分……

我聽著這首歌時有點激動。我預感到奇跡即將要出現了。

為了愛,寧願不醒來;再多苦,我也不在乎……

我不否認自己在網上的時候會愛上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我不知道自己更愛他們兩人中的哪一個,反正一直這麼牽掛著,最終釀成了這次離家出走。

一個男生出現了,又低又矮,而且左腿有些瘸。他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對我說:吳殊我早就看到你了,你是那麼優秀,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我,我……我……對不起,真對不起你、你,你了……!

我一點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是說,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桑桑一下子背轉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