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從事幼教多年。我很小時學畫,上初一時才學琴。音樂老師姓葉,長得瘦高瘦高的,大約30歲左右,還未結婚。葉的年齡讓人很羨慕,既年輕,而又很神秘的樣子,渾身散發著成熟的魅力。
開始一段日子,媽媽陪我去葉那裏。後來,我一個人去。所幸那裏離我家並不遠,慢慢走也隻用5分鍾左右。天氣漸漸變冷。
我看葉彈琴。他在彈琴時很專注,好像身邊沒有別人的樣子。他沉醉在音樂裏。
他不讓我叫他葉老師,而讓叫他葉。我被那些流淌的音符所吸引。時間消失,我隨著那些不斷變化的旋律而浮想聯翩。葉的指法熟練自如,讓人驚羨。
我說:葉,你彈得真好!怎麼彈,能不能教教我?
他笑了,笑的恰到好處。他說:櫻,你過來。你一定會彈好的,但不能心急。懂嗎?
我不懂。我說。
這可不能任性。你和媽媽生氣,她也許會妥協,但你手中的琴不會。
葉又說:還是讓音樂恢複它的本來麵目吧。
外邊在下雪,他讓我側耳去聽,可我什麼也沒聽到,你聽到了雪花落地的聲音嗎?其實,人如這雪花,琴也如這雪花。他的許多話,讓那時的我似懂非懂。
十分耕耘一分收獲。名聲追求躲避他的人。許多年後,他的話仍讓我記憶猶新。
葉在彈琴的時候很少說話。我問他的問題都得不到回答。他隻是不經意地看我一眼,或者隻點一點頭讓我注意旋律之間的細微變化。
一次,葉帶我去體育館看演出。他騎車帶我,半路讓警察攔住了。其實,他完全可以避開警察,但他眼近視看不清,竟然一往無前地投入了警察的懷抱。
警察敏捷地躲過車頭,然後一下拽住了他的膀子。他沒有反抗,乖乖掏出證件聽警察上課,並交了罰款。
馬路上不準騎車帶人!馬路人騎車帶人太危險!
於是,葉就推著車走。我和他肩並肩走。我一臉無奈的樣子。我發誓要盡快學會騎車,不再拖累別人。
我不想再學琴了,但我辦不到。我仍去葉那裏學琴。葉讓我放手彈,他在一邊指導。
這讓我有些窘,還害怕。我彈的不熟練,指法雜亂無章。我在他不厭其煩的指導下,逐漸有了一點章法。
但我仍沒有信心,葉便手把手教我,並對我任何微小的進步都給予了及時的鼓勵和肯定。
我發現葉很像個大孩子,特別是他手把手教我時,竟然還有些羞澀的樣子。
他總是很高興地教我,這使我的心中漸漸鼓脹起希望的風帆。
我感覺他的手指十分靈巧,長長的頭發向後一甩一甩,很像某個大指揮家的派頭,我在他這裏永遠會歡欣鼓舞。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從葉的指尖裏迸射出灑滿江樹的餘暉、碣石蕭湘無限路的壯美。他的目光如炬。
葉沒有女友。他那裏很少有人,特別是周末更隻有我和他了。
整個周末的樓裏,隻有葉和我在一起。琴聲始終不斷,那一切早已駐留在我的心裏。琴聲悠悠。葉彈時少,而我彈時多。他在一邊看著我,很近很近。琴在人的懷抱裏越來越生機勃勃。我和他之間的話越來越少,我們彼此用琴聲來交流。我有毛病,他會用正確的方法來予以糾正。這種反複的溫習,如同螺旋在不斷的彎曲中上升一般。
媽媽有一次聽我彈了一曲,也禁不住點頭稱好,她對葉充滿感激。而他搖頭,說我有感覺,悟性好。這就是天賦。他又說。
我的生活一向十分平靜。甚很乏味。但自從跟葉學琴以來,我那封閉的心扉啟開了一條縫,透射進來的光是那麼炫目明亮。琴與畫,一個訴諸於聽,一個訴諸於看,如果加上歌舞,便可以說是自有人類以來最早、最根本的審美活動的內容了。葉說我以後的人生一定會發生一些好的轉折。人為一時的不幸而殉其一生的例子太多了。他讓我引以為鑒。葉引用了奧古斯汀《上帝之城》裏的話:在同樣的鞭打下,秸杆被打得更細了,便穀粒卻被打得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