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2 / 2)

“聽正德說你在為孟沛陽被殺案廢寢忘食,就過來看看你了,破案重要,可別把身體累垮了。”呂風溫和地笑著,看著季唯的目光滿是關切,“先把手上的事停停,陪老師吃飯。”

“是。”季唯恭恭敬敬道。

呂風是季唯的恩師救命恩人,當年救了貧病交加走投無路年僅十歲的季唯,撫養栽培他,季唯極敬重他。

“案子慢慢查,切莫心急,任大人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當年若不是太心急,細細查察,你母親就不至於枉死,任家也不至於人亡家破。”呂風給季唯夾了一箸子菜,敦敦教誨。

“學生明白的,公堂朱批可奪無辜性命……”季唯聲音有些苦澀。娘枉死已過去十年,想起來卻恍如昨日。

十年前,時任京兆尹的季唯父親死在自家床上,與他父親同宿的是他母親,驗屍結果他父親乃中毒而死,他母親說一無所知,晚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他父親死了。

當時負責此案的是大理寺卿任尤深,任尤深認為一張床上睡著,不可能一無所知。

門窗完好,正房外麵跨院裏睡覺的服侍下人也沒聽到異常的動靜,任尤深認定季唯母親是殺人凶手,為讓季唯父親徹底死去,故意不求救。

季唯母親因丈夫去世已是很傷心,又被指謀殺親夫,精神恍惚神智不清,任尤深斷了案讓她畫押她無知無覺地畫押了。

季唯母親被處斬後,沒幾日,京城發生了同樣的一宗命案,死者與季唯父親死狀一模一樣,死因也是中毒而死。

該死者是戶部一個吏名,年十七,尚未成親,無妻無妾,居官舍中,官舍裏的同僚有很多人,大家口供一致證實,前一晚他們幾個人一起吃飯後談天說地,然後各自回房休息,也是同樣沒聽到什麼動靜。

這案子曝出來後,年糼的季唯意識到,不管那吏名怎麼死的,他母親定是無辜的。

季唯上刑部擊鼓鳴冤,當年任刑部侍郎的呂風受理了此案,幾經詳細排查試驗,查出那吏名的死因是甲魚和齒菜一起吃食物相克中毒而亡。

為什麼官舍裏一起吃飯的其他人沒有中毒,那是因為,甲魚是稀罕物,與那吏名同居官舍的人比那吏名年長,那吏名生得眉眼清秀言語風趣,甚得同僚喜愛,有稀罕物大家舍不得吃,都讓給他,故而,同吃了甲魚和齒菜的隻有那吏名。

季唯的父親死因和那吏名是相同的,季唯父親為官清廉,季家要吃甲魚不易,那甲魚還是季母專門買了想給季父補身體的。

食物相克中毒發作的過程極慢,死者在睡夢裏緩緩死去,身邊的人因而一無所知。

“錯判了,害的不僅是受害者和自己,還有無辜的家人。”很多年過去,呂風想起當年的慘劇,還是慨歎感傷不已。

太平朝律法,其罪惟均,錯判官員要與犯罪的人一樣處斬問死罪,當年他帶著差役上任府抓捕任尤深歸案時,任尤深的夫人跪地叩頭求他隱瞞此事饒過任尤深。

呂風無法,他道:“情可容法不能私。”

任夫人當場撞柱自盡,任尤深悲痛欲絕,隨之也撞柱而亡。

“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情景,任夫人任大人頭破血流臥倒地上,他們年僅五歲的女兒抱著爹娘屍體問我:”大人,若將被問罪的是大人至親之人,大人還能做到情可容法不能私嗎?”

一滴渾濁的淚水從呂風眼中滑出,“慎之,任大人的女兒本來可以幸福快活地成長的,她生得非常可愛非常美麗,眉間一顆紅豔的胭脂痣襯著一雙大眼更顯絕色……”

“老師。”季唯打斷呂風,“老師,任大人的妻子是無辜的,他自己卻是自招罪的,若他細察明查,我娘也不至於刀下冤死,老師要抓他歸案,並沒有做錯。”

“是啊,我沒有做錯。”呂風低喃,“我隻是可憐那麼可愛的孩子,我結了案子後,想收留撫養她,可她卻……”

任尤深有個兄弟極其無恥,哥嫂死了,霸占了哥嫂的家財,還將年僅五歲的侄女賣入青樓。那女孩子生的太美,雖然隻有五歲,卻甫入青樓就被好色之徒辱了,呂風幾經周折尋到青樓想贖出那女孩,那女孩卻被恩客贖走了,後來再尋不到她的消息。

這事是呂風心頭永遠的痛,季唯聽呂風講過很多次,沉默著不知說什麼好。

他是男孩,在爹娘死後,比任尤深的女兒幸運,不用被賣入青樓,可是也很痛苦,在未婚妻戚晚意家豬狗不如生活著,一年後戚家毀婚,將他趕出家門,他流落街頭,若不是遇上呂風,他現在成了什麼樣的人,還活在世上嗎都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