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花鐵匠、花二父子倆一前一後邁進花家院落,花二是在路上遇到的花鐵匠,為討好花鐵匠還買了瓶小燒,一路上吹著口哨回到家。剛進家門,花家爺倆傻了眼,花二手裏的小燒當啷落地,玻璃碎片和酒液濺了滿地。花鐵匠拿煙袋的手抖得厲害,麵部皺紋大幅度跳動著。花二一下子撲到滿身是血的小芬身上,看到那隻已經變硬變紫的小腳丫,花二險些昏死過去。
事隔半年,花二還是忘不了那隻變硬變紫的小腳丫,一閉燈就能殷實看到紫乎乎硬邦邦的小腳丫。為此花二晚上總是開燈睡覺,也為此總是招來花鐵匠謾罵,花鐵匠罵他是敗家子、不省油的爛燈。罵歸罵,終歸父子連心,每天晚上去西屋關燈時看見兒子蹬了被,還是體貼地幫兒子蓋上,若是兒子沉睡著,他會站在兒子麵前老半天不動地,有時他還伸出粗糙的大手摸兒子光滑的臉,顯然,他在愛憐兒子。可他的愛憐隻藏在背後,不肯讓兒子知曉一分一毫。要是兒子突然睜眼醒來,他會虎著臉衝兒子一通教訓,諸如睡覺不關燈,想把老子辛苦掙的那點錢全部敗光嗎?再諸如你那麼大爺們咋跟娘們一樣膽小,怕個球,不就是婆娘死在家裏嗎,死人場麵你老子見多了,你娘你二娘你三娘哪個不是死在家裏,那會兒還沒電燈,要是害怕早嚇成灰末子。然後他倒背手咳嗽著離開。
連續死兩房媳婦,花二再無心說媳婦,花鐵匠似乎也沒了先前的勁頭,不再四下張羅給兒子討便宜媳婦。花二幹了兩年裝潢積攢下不少錢,花鐵匠心疼花二,也不再把花二的錢攏到自己腰包。花二在鎮子裏顯眼地方租賃了門市房單幹起裝潢。花二裝潢手藝不錯,他人沒讀幾天書,但腦袋特別靈活,不管房屋麵積大小,他都能設計得讓人眼花繚亂、耳目一新。花二在當地出了名,人也發生根本變化,從不愛穿戴到喜歡名牌到屁股後麵插個傳呼機到騎上雅馬哈摩托,花二徹底舊貌換新顏。花妖鎮大街上再也看不到那個衣衫不整、鞋露腳指頭、走路側臉低頭的花二。
花二原本內向不愛說話,見人臉先三分紅,如今見人先打招呼、臉不紅心不跳,騎著那輛雅馬哈摩托在大街上是橫衝直撞,樣子極其威風。鎮子裏的大姑娘小媳婦見了咂舌弄騷地迎上去。之前這些小娘們根本沒把花二放在眼裏,走到花二近前不是掩鼻,就是匆匆離開。原因有二,一是她們聞到花二身上濃濃的鐵鏽味,二是花二經常冷臉對她們,尤其一連死兩房媳婦,花二的臉愈加陰氣。
鎮子裏吃上自來水的同時,先進生活用品絡繹不絕湧進來,人們再不用排隊去鐵匠鋪打水桶,再不用為去固定水井加塞打水而遭眾人斥責。花妖鎮的男女很勢力,當年鎮子裏使用井水時,花鐵匠一家成了明星人物,隻要花家人一露麵,不管大人孩子都主動上前打招呼說梯己話。自從花妖鎮有了自來水,人們逐漸淘汰水桶,再見到花家人冷淡地別過臉。花鐵匠對鎮民的變化沒在意,不管人們怎樣變化、怎樣冷淡他,他還是見了熟人主動打招呼,問人家吃了沒有。其親熱勁很像之前那些熟人對他那樣。人家用鼻子回答他的問話,他也不計較,下次見麵還是照舊不計前嫌地和人家打招呼。大兒子花大考上京都大學,這下子轟動了花妖鎮,花妖鎮的人們又開始恭維起花鐵匠一家。與花鐵匠撞麵沒話找話地說,嘖嘖嘖,大侄子真是不簡單,一頭紮進京城,那可是皇帝老子盤踞的地方,他大伯,這下花家墳塋地可算撞陽,你老啊就等著吃香喝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