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法慧的大法師平生最後一個心願,便是將一口黑木匣帶回龍陽寺。
納措在離京之日,將那木匣作為貢禮朝上,引了百官非議。隻司徒遠下朝後對著那匣子觀測了半日,終是擋不住滿心好奇開封而視。
三日後,帝下令南巡。他學以先帝親赴龍陽寺舉以大佛法寺,祈願恩佑萬民社稷。
故地重遊,他當是感慨萬千,卻平靜無異,反讓隨行百官詫異連連。一路之上,皇帝隻擁著那匣子半刻也不肯鬆。有人說,那是元神,也有人說,是精骨,皆是一概猜測,皇帝不語,便無人敢定論。
他去了她信中的海棠之地,那裏已經另換了主人。兩年前,七鳳便脫身淩霄樓,那一處陋宅更是幾經輾轉,如今落在一對情深伉儷手中。
彥慕仍是站在海棠枝下空愣了許久,又是一年海棠花開,似乎那女人走後,海棠也不豔了。但不知為何,今年的西府海棠竟也無香了,可是那女人將香魂斷了去?!他苦笑著連連搖頭,一手掐了支海棠花蕾,轉在手中,寂寂抬頭:“三年前,這裏的海棠仍是她言中的豔麗。”
司徒遠以手掠風,雙眉微微舒展,自入了景州,他有一種隱隱的喜悅。時而一股子熟悉的馨香都能讓他留連許久,空氣中好像散著屬於她的氣息。他淺淺闔目,似能感受到她溫軟的香息拂上,她就在他眼前,他的唇還餘有她香甜的味道。
“彥木頭。”他竟也同她這般喚起了他,如此相喚,實為親切,“你相信…奇跡嗎?”
“不知道。”這一句,他回地誠懇,不想盡心盡力討好,更不想出言寬慰。奇跡從未在自己身邊顯現過,所以他隻能是不知,或許,他真是無福之人,也隻得不知。
“你們都怨天命不公。朕卻從未怪責過天地。甚要謝謝他。是他將她帶到我身邊的啊,隻這一點,朕便是要謝的。”他淡淡揚起微笑,海棠風中,落英如雨,眸中璀璨蓋過一世朝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終是會尋到她,縱是那一縷清魂,亦會握住。”垂了目光,落及懷中那一處小匣,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來時的方向,心中某個聲音愈發清晰,一家人終是要在一起的……
風襲過,海棠瓣落,片片灑落裙間,畫作一幅寂寞的圖卷。彥慕扶起那由風吹低的冷枝,那個最喜海棠的女人,如今該是比海棠笑得明豔吧,轉世投胎,占了另一個女人命端的她,再不需受苦了。
“明傲。也許,是時候說再見了。”海棠無香,就像她人一般,走得決絕,不願留給他再多的記憶,但他不願她,他知她的心是想要他幸福,“我可以放下執念,唯獨忘記你做不到。他們一個個都言要我忘記,是他們不知道,忘記你,不如忘記我自己……”
宣平三年,皇帝曾以三下景州。
宣平三年冬,天子禦妹長公主上官蕊下嫁西土藏王,詔封為西疆聖母娘娘。
宣平四年初春,宣平帝立儲,詔書懸於雲陽殿梁頂,除丞相,無人得知。中樞大臣奏請帝當立後收納後宮,帝怒,免其職。遂無人再敢進言立妃封後。
宣平四年夏雨至,宣平帝第六次下景州……
那一日,風清日暖,一頂墨色轎子落在南華庵前。襲長衫素服的男子空立在庵前許久,他猶能憶起這一處從前是一方陋廟。很多年前,他們曾於此避難一夜。風拂過,蕩起枯枝冷葉,這秋風瑟得緊,如同那一年的冷雨,都要人心裏生寒。
六次下景州,這一站是必經之處。每每他都會在此佇立,隻久久望著不能入,因這是庵,女人闊別凡塵而後住的庵。
這一日正值布施,門口鑽出小尼姑的影子。恰是豆蔻年華,正眨著明瞳笑睨著他:“施主,這裏是庵所,你不可以進,也不能看得太久。”自她入庵的兩三年,便是再未見過男人,如今見了男人,並不覺得害羞,反是覺得這男人清俊異常,渾身上下蕩著不凡之氣。
“故地重遊,我隻站一會兒。”司徒遠淡了道,並不願急著離去。
“不可以呢。”那小尼姑忙較起真來,叉腰言道,“就是和尚也不能多看我們呢。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看我們更是要付銀子的,一次一兩,施主,你剛剛看了我幾眼?!”
司徒遠從未見過尼姑這般說話,詫異又好笑道:“這是什麼道理?!經法上這般說嗎?”
小尼姑搖搖頭,一吸鼻子道:“南音師傅說的,就是經法。”言著忙從身後轉出個大牌子拎上,馬步蹲好,用力按插在門前,那鋥光白麵木牌上赫然寫著——“此路不通,男人與狗繞行!”師傅說了,這滿屋子漂亮尼姑,不能隨便由人看,立個牌子以做警醒。但凡那些長眼睛看得懂的都會自覺,不自覺地便是要受南華庵五大刑法——罰銀子,罰站,罰親和尚,罰種木樨,罰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