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遠略顯艱難地移著步子,單膝跪在那童子身前之時,滿殿宮人皆驚呼而喝。隻司徒遠一揮手,即撤了他們眾人褪下。他雙手落在那軟成一團的小肩膀,竟不敢出力握。
滿殿燃著月梨香,是衝淡的清香。諾晞吸了吸鼻子,這味道他甚是熟悉,爹爹在家中也常燃這香,爹爹常說記得娘親最喜這個味道。
“孩子,你叫什麼?”司徒遠緊著瞳眸,似要身前的小人看近眼底。
諾晞渾然不懼畏司徒遠淩厲的目光,一臉天真盯著他瞳仁裏映出的自己,笑得無邪:“我叫諾晞。”
熱霧噙滿了眸眼,他看得有些恍惚,深深凝著他:“知道…為什麼叫諾晞嗎?”這眸眼,確隱隱現著她神影。
諾晞將小腦袋搖得似波浪鼓,奶聲道:“不知道。是娘親留下的名字。”言著伸了一指點在他眼角,那裏盛滿了濕漉,小小年紀竟也知道這是淚,額頭連忙蹙得緊緊的,“伯伯為什麼要哭,伯伯也找不到娘親嗎?諾晞都不哭了呢,伯伯要跟諾晞一樣堅強。”
司徒遠拉下他腕子緊緊握了拳中,攥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迫不及待道:“諾晞的娘親呢?”
諾晞突地愣住,眼中溢出了絲難過,另隻小手由袖籠中鑽出,一指向上,聲音寂寂的:“在天上。”
司徒遠倏然一抖,麵如死灰,全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孩子。如同頓落十八層地獄,方才湧動而生的喜悅,瞬間粉碎化為齏粉,心,更不知墜了何方。眼前一黑,轟然倒下。
京城南街口,那一株老梨樹下,容涵如往日般架起了攤位,墨台紙箋擺應齊全。
連著幾日,他一直在等,等那個叫阿九的姑娘,明知她定不會來,卻不時望向老樹枝頭,似要從枝影斑駁間捕到那一縷清麗姿影。
這一日逼近黃昏,京門繁街漸漸失了白日的喧鬧。馬蹄聲縈繞,聲聲落於官道步途,孤獨慘寞由遠及近。昏影下人影蕭索,叫賣還討聲淡去,隻家中老母還在當街呼喚子歸。遙望北方輝景,整飭的宮牆一列列孑然孤立,映出一絲荒涼的顏色。
那身影便是從荒涼之色中漫出,這一次她未由梨花下徒步走出。襲著一身素色長衣,是上等質地的輕柔。暮色垂下,她的神影有些恍惚。
她將那一錠銀子置在他案前,聲音有些低啞:“故事…不寫了。”往日靈動的巧眸亦顯笨拙,無聲息的空轉。
他看著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凝波粼動。為什麼不再寫下去,可是這故事原本就已經結束了?!結局本該是停在那一刻,再沒有了。
一陣風起,簌簌花落,卻不是梨花。
那小姑娘連退了幾步,眸中有淚恍然。
容涵由袖中掏出那九龍玉印,遞出的手僵冷顫抖:“你的……玉。”
小姑娘搖搖頭,不重要了,連著那玉都對自己不重要了。如果故事是這般結局,她寧願不要記下它,如果母親是這般決絕,她更不要思念她。
那一日,容涵愣在案前許久,直到那離去的人影在自己眼中成傷成痛,方以長歎了口氣,垂了視線。後來他筆下的字總是幻著一個女孩的目光,就好似她凝在墨間寂寂地看自己。隨著時間流逝,她口中敘出的那個悲傷故事,終會被他淡忘。隻那以後,他再為予人寫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