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遠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一路清冷寒涼,他全無反應。這滿宮春色迷離,卻在眼中化為一片荒蕪的寂色。烏鴉在半空中啞鳴,聲音淒離,心底空了好久的洞終於被補滿,隻填滿了痛。
那一夜是她,碧心廳間他要了的人,是她啊。
他怎能如此糊塗,將轉日眠在自己身側的白氏認作了那夜的人。
這六世放不下的心結,原是這般。
她成了魅惑上主的賤婢,隻那夜便是被母妃驅逐出園。
而白氏…自能光明正大眠在他的身側,要他允她負一世之責。
可恨他是惶然不知這其中的門道。甚以為是她棄他在先,卻未想過,世俗陳規怎任由她一個魅上誘主的小女子安然存活。不管怎樣,她是有了他的孩子啊,那個叫君柔的女孩,自出生之時便被君家惡毒歹人施以蠱毒不視不聽不能言。他從不知,他和她竟是這般苦。
“師傅說,那女子從沒有過機會為她自己選擇過。她這一生皆是被命運擺布,無從選擇……”
他頓了腳步,渾渾噩噩聽著這聲音層層卷入,倒是這言聲散不去,抑或是滿心嗚咽斷不開。
無從選擇,三年前,亦是同樣難以抉擇嗎?他怎麼能懷疑她與自己相守的決心,然什麼又是無從選擇,足以阻隔三年的思念。是天數,還是人命,他是該與她一並承擔。
滿堂木樨開了,他又糊塗了,不是命人撤了去嗎?是誰,又在這風中植滿了木樨,四季常青,香飄九裏。
木樨園中又顯現了她的身影,如那年的春日,她持壺立在香攝滿壇的木樨間,身輕如燕,飄然若飛。他猶記得那一****襲著冷青色雲繡長衫,那上麵的刺繡水紋甚是精妙,揚手餘風,袖擺殘香。
他微笑了起來,眸中蘊著閃亮的晶瑩,一手扶廊,耳邊竟也浮起她言過的話。
“做你想做的,達成你的雄心壯誌,這一條甚是艱難漫長,隻誰也擋不了你”
那一夜,她細細摩挲著自己的額眉,笑意淺淺,言聲極淡。
……
薔薇冷寒,夜似更深了。宮人悄步迎上,挑亮多盞宮燈。
案前,司徒遠批完最後一份折印,以手撐台輕揉雙目,看得久了,難免疲怠,時而一抬眼,人影都恍惚了。
“皇上,彥大司馬前來回旨。”楊歸由殿外淺步而出,低聲稟報。這些年,他身上的寒戾之氣竟也重了,再不複從前兒女情長的熱血才俊,如今滿眼盡是鐵血爭鋒,再無其他。
“傳。”司徒遠微抬了手,由椅中而起,踱著步子出了垂簾。外殿間正有堂風穿過,霎是清爽,悶了幾個時辰由這冷風吹醒了神誌,目光掠向自濃夜中步上的人影。三年前,那一事後,他再未允他上朝議事,雖未貶他官級,卻實將他打入“冷宮”,西地征捷後更是收壓兵權不放,縱連京畿校首之職也給他架空了。三年不見,他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那銀甲盔衣下依是一身愚忠傲骨。
隔著華扇玉屏隱現的影影綽綽,彥慕跪身行以大禮:“臣,叩見吾皇聖安。”
司徒遠微回了神,步子繞了屏風而出,立在屏側靜靜看著他,凝聲道:“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