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好大力氣,找了一整天,轉到快傍晚,才找到當地人說的那個山洞。洞口很小,得把腰彎得頭快貼到膝蓋才能進去。裏麵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手電隻能照到麵前一兩米遠的地方。四壁又潮又滑,腳下黏得像灑了油。不時有黑糊糊的東西從頭頂、身邊嗖嗖飛過,有兩次還直撞到我臉上。我那時其實已經有點害怕了。回頭望望,外麵天色已近黃昏,但是好奇心讓我不甘心就這麼毫無結果地結束探索。我壯著膽,摸索著,繼續一步一刺溜地向前走。
朵拉不知不覺坐直身子,緊緊盯著醫生。他那充滿暗示性的表情和緩慢而充滿張力的聲音,輕而易舉地將她帶進敘述場景,讓她感覺自己仿佛正跟他一起,一步一刺溜地走在那個神秘的山洞裏。
正走著,腳下猛地一滑,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這時——醫生陡然提高聲音,做出誇張的表情,就像那講“綠色的眼睛”的鄰居哥哥,做出過的那般誇張情狀——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
朵拉一把抓住醫生的手臂。醫生哎喲了一聲,但在這一聲之後,他沒再顧上理會那被朵拉碰痛的傷口。敘述帶來的快感,讓他幾乎忘乎所以。
我膽戰心驚地回過頭去,心裏一麵飛快地想象著各種可能。醫生慢得極為誇張地朝朵拉一點一點轉過臉,眼睛瞪得眼珠四周露白。他不是妖精,也沒有什麼白發……
是一具骷髏,對嗎?朵拉大嚷一聲,仿佛要借由這一聲迸發,將醫生營造的那隻在四周慢慢撐大、充滿恐懼氣體的氣球一下子捅破。聰明——沒錯,確實是一具——骷髏!醫生麵部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眼珠四周的露白收了回去,妖魅的光重新在眼睛裏閃動起來。他語氣曼妙得如同詠歎,仿佛正在形容的是一位俊美少年。
朵拉打量著醫生臉上每一道最細微的線條。那些線條既熟悉又陌生,它們讓他似近又遠,似是又非。它們讓她感到,自己在與這個男人越來越接近、所知越來越多的同時,對他身上的某些部分,又越來越不解。
那具骷髏,卡在一個能讓它不至於倒下去的壁角裏,頭歪著,一隻手向前伸出,搭在突起的一塊鍾乳石上。就是這隻向前伸出的手,鉤住了我的衣服,讓我沒有摔倒。我拿手電照了照四周,看到在他旁邊地下,還趴著兩具骷髏。我立刻就明白了,這地下的兩人,是後來進洞給嚇死的。醫生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態,完全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一方洞天裏。
朵拉鬆開醫生的手臂,下意識朝腰間去摸,摸了幾下都沒摸著那柄袖珍小刀。大概也是昨天夜雨裏讓自己給摔沒的吧。她隻得暗暗在心裏禱告:萬能的諸神啊,請告訴我,在這個家夥的腦袋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麼要命的玩意兒?
在這具骷髏旁的石壁上,我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暗紅色大字:這就是輕信者的下場!張東,我知道今生我再也等不到你了,但我相信,今生來世你都忘不了我!
妖魅的光不見了。醫生的臉隱進一片暗影。外麵,夕陽下,老狼的輪廓卻正格外鮮明,霞光將它原本慘淡的皮毛暈染得斑斕流金,生命的活力,仿佛正一滴滴重新注入它體內。
朵拉盯著暗影裏那張臉,有些疑心,所聽到的這個故事是否真實,但她無心再作求證。她已經強烈地感到,在醫生身上,具有一種可怕的、異乎常人的能力,這就是說,隻要他願意相信某種東西是真實的,他就能夠讓自己做到完全相信。當然,這故事也許是真的,隻不過,它真實得太巧合了。它不因真實而恐怖,隻因太巧合而恐怖。
你根本猜不到,我後來是怎麼走出那個洞穴的。漸漸暗淡下去的霞光裏,醫生充滿暗示性的聲音,像一對大而隱的翅膀,在空中呼扇著,攪動著四周的氣流。不知怎的,我的手電忽然不亮了。醫生的眼睛閃出兩道熒光。那骷髏邁開腿,帶你走出洞穴!朵拉尖聲地、幾乎是惡狠狠地說。那怎麼可能!醫生不滿地瞥她一眼。是一隻蝙蝠!它一直朝外飛,領著我,走出了那個洞穴。那蝙蝠可真大,展開的翅膀幾乎擦著兩邊石壁……
朵拉就覺眼前猛的一黑。一個大大的黑影,猶如從醫生的故事裏飛出來的巨型蝙蝠,展開魔鬼鬥篷般的兩翼,從帳篷外麵呼扇而過,差點將夕陽扇落。等到黑影挾著風聲,又一次呼扇而過時,她才看清,那不是故事裏的蝙蝠,而是一隻現實裏的禿鷲,正在外麵一圈圈超低空盤旋。它挾帶起的陣陣旋風,卷起一股股雪粉,直撲進帳篷,撲上她和醫生的臉。
它在等狼死!醫生說。它在等我們死!朵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