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的話說出了在場文臣的心聲,曆代史官著述,很少能有善終者,即便是太史令司馬遷,也身受宮刑,連做男性的權利都被剝奪,誰又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去著那國史呢?
就聽赫連燾大笑道:“史者,人之口也,心口一致謂之實,故有史實一說。秉筆直書,乃史官之美德也,大虞國史盡可從實而錄,眾位愛卿不必多慮!太史令高遠聽旨,朕命你綜理史實,著成《虞史》,以昭天下!”
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從文臣行列裏走了出來,他滿頭白發,可精神矍鑠,身子激動的在不住顫抖:“老臣等皇上開口已經多年了,謝皇上器重,老臣必將盡心竭力,秉筆直書,刀筆為鋒,不會遺漏半分!”
太史令高遠乃是大虞開國功勳高家的後代,可偏偏他家香火不旺,傳至今日隻剩了高遠一支。這高遠雖是胡人,確不喜騎射,自小便喜愛儒學,和性子也孤高正直,本來襲著家裏的爵位,因為不會說話得罪了赫連燾,不住的降級,到最後挪了他去當太史令,偏偏他也不介意,直說皇上體恤,終於讓他能發揮自己所長了。
赫連燾見高遠沒有二話便領旨,也是連連點頭,又命中書侍郎崔英領秘書事,協同高遠同修《虞史》。崔英心裏為難,自己接替李明擔任中書侍郎一年了,事情多得超過他的想象,最主要的是這個修史真不是一件好事兒,辛苦倒也不提,那可是隨時有性命危險的!他望了望滿臉興奮的太史令高遠,心裏暗自搖頭,這老頭子一生耿直,就沒有怕過誰,赫連燾倒也賣他麵子,讓他一直呆在朝堂上,沒有動過他半根毫毛。
可現在這不是小事,修《虞史》,前邊六位皇帝的事情要一一記載成冊,不免有一些不好聽的詞句。大虞的江山是馬上打來的,胡人生性暴虐,太祖皇帝那時候屠城無數,這些記載下來簡直是不堪入目!想到這裏,崔英拿定了主意,走上前去對赫連燾請奏:“臣以為,修國史茲事體大,皇上最好還指定一位皇室中人協助為佳,這樣方便通達聖意,我們也可以知道如何修史更合皇上心意。”
望了望那謹小慎微的崔英,赫連燾心裏直歎氣,這些漢臣做事情就是這樣婆婆媽媽,思前顧後的,不就是修國史嗎,撰修著述,正是他們擅長的東西,為何又推三阻四起來?他看了看立在身旁的太子道:“那就著令太子也來協理此事罷。”
聽到父親點了自己的名,赫連晟趕緊上前領旨,然而卻又推薦了一個人選:“父皇,兒臣最近事務繁多,恐無太多時間參與到修史中來,兒臣覺得徵宮慕昭儀學識非凡,目光獨到,不妨命她和兒臣一起監理此事,父皇覺得如何?”
赫連燾一怔,想到了那張芙蓉粉麵,這倒是個合適的人選。胡人生性開放,大虞並不講究太多男女大防,也不乏太後臨朝稱製的例子,讓一個精通書史的後妃參與史書修撰並也不是什麼大事,可隻他卻是不想點頭讚成。
看著太子正熱切的看著自己,赫連燾想了想道:“既然太子舉薦,那便讓慕昭儀也來監理此事,若有要事商議,或是不能取決的用詞,派人去徵宮稟告便是了,她無須去文華閣同各位愛卿一起撰書。”
此言一出,大殿裏一片寧靜,慕昭儀竟然也來參與修撰虞史,這讓一幹文臣心裏各有想法,但是誰也不開口說話,隻有太史令高遠報了一串名單,要求將這些人調入文華閣來一起修史,赫連睿都沒聽是些什麼人,便點頭同意了。
修國史之事一定,也沒有什麼好要說的了,君臣們各自散去,文心殿霎時便空蕩蕩的一片。大臣們三三兩兩的往宮外走去,住得近的相互招呼著一道回府。張延之整了整衣裳便往清心齋那邊走了過去,卻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路昭追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此舉甚是怪異。”
張延之看了看路昭,就見他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一個嚴重的問題。張延之心裏一亮,不由說出了三個字:“慕昭儀?”
園子裏起風了,路昭的烏紗帽上兩根紗翅不住的在上下跳躍,而他的眼神有些發沉:“正是。若說皇上寵愛慕昭儀,斷斷乎不會讓她出麵來主修虞史;若是說不寵愛,卻也不會顧忌著她和臣子們見麵。皇上的心,卻是越來越難以猜測了。”
張延之四處環視,將路昭扯到一旁,低聲說道:“皇上已經年過四十了!”
大虞前邊六任皇上都是在四十多歲上頭就駕崩了,其中太祖和武帝是因為身患怪病而亡,病故前幾年都是喜怒無常,容易猜忌,做事不得章法。路昭看了一眼張延之,眼中神情默然:“延之兄,我們都得留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