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1 / 3)

邵金洲省長朝他椅子上一躺,兩隻眼睛便和車頂棚對視了起來,不知道是褒還是貶地感慨道:“要說呀,這個滕子京可真是不笨,就是放到今天,他也要算個絕頂的聰明人了。在他到任的這一段拜官訪紳的時間內,他知道了嶽陽地區鄉紳和商賈們之間存在著相當嚴重的欠債賴賬現象,這種現狀不但使當地的社會風氣越來越惡劣,而且也嚴重地影響了當地的經濟發展。想了很久以後,滕子京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在一個適當的時機,他召集當地的鄉紳和商界巨賈們開了一個大會,開宗明義地告訴這些人說,為了糾正這種賴皮的風氣,促進當地經濟發展,也為了重修‘閱軍樓’,官方要介入到當地的經濟活動中,希望大家支持。至於怎麼介入,他沒有透露。但是停了一段時間後,人們知道了,原來他成立了一個類似現在社會上‘討債公司’的機構,和現在‘討債公司’所不同的是,他那個機構是官方組織的,他親自牽頭,由官員和衙皂這些執法的人員組成,從拿著債據而討債無門的人們手中要過債條,到那些不肯還債的賴賬人手裏去討。當然,名義上是討,如果賴賬人還敢不給的話,恐怕就不會那麼客氣了。這樣一來,欠債的人就不敢不還了。但是,這個官方‘討債公司’從欠債人手裏拿到錢後,並不是交還給債權人,而是把這筆錢充公,用作重修‘閱軍樓’的捐資,滕子京承諾記錄在冊,當‘閱軍樓’竣工時將刻碑公布,以流芳千古。這些債權人雖不那麼心甘情願,但死賬也是死賬,自己又要不回來,還不如落個青史留名,便也樂意奉捐。就是靠這種方法,滕子京很快就討過來一大筆錢。這筆錢有多少?無人知道,史料上也沒有記載,但是可以肯定,絕對不會僅僅隻夠重修‘閱軍樓’的費用,那麼剩餘的呢?就不得而知了。想想滕子京在甘肅涇州犯的前科,這麼一個雁過拔毛的人要不從這個既不是公款,又非民捐的款項裏撈他個盆滿缽溢他會善罷甘休嗎?”

這分析當然很有道理。邵金洲省長真是知識淵博,對史料如果不掌握得翔實細致,絕對不會講得這麼活靈活現,結合現實也不可能這麼密切,分析也就不會這麼合情合理。

龔克亮應該說是大開眼界了,他知道當前國內的高級幹部隊伍中,知識分子的比例正在逐步上升,而今天邵金洲省長的講述是讓他深信不疑的。能把距今一千年以前的事情講述得如此聲情並茂,他還是第一次經曆。為此,他感到受益匪淺。

見龔克亮如此虔誠,邵金洲省長當然也很興奮,他象征性地呷了一口礦泉水後就接著講了下去:“‘閱軍樓’重修應該說到此就能夠告一段落了,滕子京的活動是否到此也該告一段落?克亮,你如果要這樣猜測,那你也就太小瞧滕子京了,我之所以把滕子京稱之為官場上的混混,道理也就在這兒,這個人實在是太深諳官場之道了,也太老謀深算了,重修的‘閱軍樓’確實非常雄偉壯觀,雄踞驚濤拍岸的八百裏洞庭湖畔,也確實為嶽陽增添了不少景色,可是,這景象怎麼樣才能讓更多的人和朝野上上下下的官員以及皇帝知道呢?隻有通過文人的筆把它畫出來,把它寫出來。當時還沒有照相機給它拍些照片,當時也沒有新華社在頭條給它發個通欄。但是,滕子京卻非常會用媒體的宣傳,他也很懂得名人效應。他懂得‘樓觀非有文字稱記者不為久,文字非出於雄才巨卿者不成著’。於是,他先是邀請了嶽陽和湖南的一些知名畫家,從不同的角度把重修後的‘閱軍樓’雄姿畫了出來,從中挑出一幅他認為畫得還可以的題名為《洞庭湖晚秋圖》的國畫,精心裝裱好後,又挑選了些洞庭湖當地土特產,組成了一份厚禮,送到了當時滿朝都公認文章寫得最好的同科好友範仲淹手中。”

麵包車沿著京珠高速公路平穩地向前開著,突然間在一個休息區停了下來。這司機年齡雖說不大,但可真是個老司機了,他知道好喝水的邵金洲省長停不了多久就要小解,所以總在一個多小時或者兩個小時之間,不用省長吩咐就把車子停到衛生間的旁邊,讓省長去方便。而邵金洲省長配合得也很默契,隻要車子停下,不管是否有貨,他總要去方便一番。這次,龔克亮當然也跟隨著去方便了一番。從衛生間出來,龔克亮看了看手表,已經八點多了,陽光和煦,微風輕吹,雖說比衛河市的風顯得有些冷,但還沒有讓人感到刺骨。休息區裏有標誌的牌子上寫著,這裏屬於保定養護區,想來,離首都不太遠了。

重新回到車子上,各就各位後,談興正濃精神頗好的邵金洲省長接著講了下去,他說:“這就該介紹一下其時的範仲淹了。此時的範仲淹因為推行變法,得罪了滿朝的不少官員,而且皇帝也不喜歡他,嫌他多事,借著有人告他,便把他貶謫到河南的鄧州去做知縣。雖說範仲淹是個清官,沒有貪汙受賄之類的醜事被人指責,但一肚子治國治民的才華和滿腦子富國強軍的遠大抱負難以實現,倒反而跟滕子京這種貪官汙吏一樣被貶。他心裏鬱鬱不得其誌,在鄧州創建了一個花洲書院,邀請鄧州的一班文人墨客到花州書院舞文弄墨,以泄胸中的鬱悶之氣。就在此時,他接到了滕子京派人送來的禮物和這幅畫著‘閱軍樓’的畫,還有滕子京給他的一封信,這封信,除了問候之類的話,還結合著自己治理巴陵(即嶽陽)的事情,對範仲淹的被貶給予了足夠的同情和安慰,當然,這裏麵也有相當成分的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牢騷話,但到了最後,卻懇切地央求範仲淹為他重修‘閱軍樓’寫篇文章。這物、這畫、這情,樣樣都撓到了其時範仲淹的癢處。大凡清官都有被蒙蔽的時候,更何況其時的範仲淹正被一種情緒所籠罩,不明就裏的範仲淹雖說這一段時間安安生生地在鄧州為官,並沒有到過千裏之外的巴陵,但他從圖畫上看到了誇張了的巴陵,很為滕子京一年多點的時間就把巴陵治理得政通人和、百業俱興,並且能夠出重金,如此快捷、如此大手筆地重修了‘閱軍樓’,很是振奮。遂在花州書院邀一幫文人墨客飲酒慶賀,飲酒至微醺之時,靈感閃現,揮動大筆,一氣嗬成,寫下了那篇千古名作《嶽陽樓記》。其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特別是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都成為千古絕唱了。‘閱軍樓’從此便改名為‘嶽陽樓’了。而朝野內外,為滕子京評功擺好的奏章和聲音,也一時甚囂塵上,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