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2 / 3)

隨著黑大個重重地摔倒在地,梁文秀也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然而,這位瘦弱的女性見那個黑大個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覺,張大嘴巴直喘氣,便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按了一個號碼,按通後,她一邊喘著氣一邊說道:“是紀檢處呂處長嗎?我是梁文秀,我現在在郊區派出所訊問室,你馬上叫上幾個人,帶上攝像機、照相機,如果可能的話,到法醫處叫上值班的法醫,按照程序,帶上介紹信和工作證,到郊區派出所來,越快越好,我在這兒等你們。……什麼?通知不通知公安局?你們不用管了,我來跟公安局說。”

那個年長些的警察本來還不在意,現在聽梁文秀打了電話才好像明白了什麼,想起來前不久聽說市政法委來了一位常務副書記,姓梁,而且是個女的。他根本沒有在意——政法委的女書記,不是一隻花瓶也是一個擺設。沒想到就是眼前的這位“女公民”。她跟自己說話時的“專業”,她揮動菜刀劈砍柱子時的那股英氣,以及她打電話時的從容不迫……他有點緊張了,或者說有點怕了,頭上冒著大滴大滴的汗珠,臉上擠出一片僵硬的笑紋,結結巴巴地對梁文秀說道:“梁,梁書記,誤,誤會了,這真是天大的誤會,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是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您大人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

“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梁文秀也不起來,索性坐在地上,冷靜地反問道,“誰打誰了?我跟你們打了嗎?而且,你們也沒有打我嘛,怎麼會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呢?”

“梁……梁書記,”那個年長些的警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咱們,你起來到辦公室說好嗎?”他這邊求著梁文秀,那邊又招呼著訊問室外的那幾個人:“你們都成了死人了?趕快過來,把那個……那個漁民扶起來!”

他的話音還沒落,門外突然走進幾個人來,有民警,也有剛才的年輕人,他們七手八腳地去地上抬那個黑大個。

“住手!”梁文秀大聲喝道,“不要動,就讓他這樣躺著。”

那幾個人被梁文秀嚇住了,彎下腰的又直了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年長的警察。

“梁……梁書記,”那年長的警察急忙說道,“我們這不是在改……改正錯誤嘛,您……”

“他現在是局部血流不暢,造成的大腦缺氧性休克。”梁文秀強忍住怒火耐心地解釋道,“現在他這樣自然地平躺著對全身血液恢複通暢非常有好處。再說,一切按照法律程序來嘛,紀檢處的人和法醫很快就會到了,讓他們來處理比現在咱們處理好。”

“那,那……”那年長的警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從話音中,他聽了出來,梁文秀處理這樣的事情至少不是今天這一次了。他感到了茫然,他是徹底領教了眼前這位文弱女性的厲害。

至於以後這件事情是怎麼處理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梁文秀認識了這個黑大個,知道了他叫倪秋。而漁民倪秋也認識了這位文文弱弱、嬌小玲瓏的市政法委梁文秀副書記。並且他還知道,如果不是梁書記用菜刀砍斷了那根“掛”他的柱子,或者說再晚砍斷那根柱子十分鍾,他那被手銬銬住的手腕以下那隻手,肌肉就會因缺氧而壞死,他至少就會變成終身殘疾。因此,他視梁文秀為他的救命恩人,他沒有別的回報恩人,一開始他每天都給梁文秀送一條收拾幹淨的鮮魚。然而,後來他才知道,梁文秀現在是獨身一人,在機關食堂吃,即使是雙休日自己燒點飯菜,也很有限。然而,倪秋也很有耐心,他每到雙休日總要收拾好一條鮮魚等著,哪怕等不到梁文秀這條魚賣不出去自己回家燒吃,他都不會不準備。好幾年了,倪秋樂此不疲。後來,竟然也形成了一種默契,隻要梁文秀來取這條魚,不管魚大魚小,總會遞過來一張拾元的人民幣。倪秋也不拒絕,也不找零。當然,這魚也不大得出格,因為倪秋也知道,梁書記隻有一個人。當然了,女兒回來了,或者有些特殊情況了,那就另當別論。

這次,梁文秀在一星期前專門讓倪秋給買了三斤泥鰍,而且還希望能小一些、能均勻一些。倪秋照辦了,第二天就按照梁文秀的要求把泥鰍送來了。梁文秀很滿意,給的仍然是拾元的人民幣。

今天,這五斤稻草灰點的豆腐和這幾味調味的鮮菜,梁文秀給的也還是拾元人民幣。

這三斤泥鰍在梁文秀家裏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中,梁文秀對它們伺候得真可謂盡心盡責。每天早上換一盆清水,晚上再換一盆清水,這可都是一絲不苟的。這樣做的目的,是要讓泥鰍們吐故納新,說白了,就是要讓泥鰍們裏裏外外煥然一新,不但要把內髒裏的汙泥濁水排幹淨,而且還要自覺地把肉裏的汙泥氣味漂洗幹淨。第一天換水時,水裏還有泥沙,第二天再換水時,水裏的泥沙就基本上不見了,到了第三天,泥沙沒有了,水中隻有一點點漂浮物,而到了第四天,那點點漂浮物就也沒有了。第五天、第六天,早上換水時是什麼樣子,到晚上再次換水時基本還是什麼樣子。

梁文秀回到了家裏,心情非常愉快,輕手輕腳地為泥鰍們換上了最後一次清水——這次隻有半盆,不,嚴格地說,是半鍋,而且應該說是泥鰍最後的晚餐了。她把那五斤稻稈灰點成的豆腐也同時放到了水裏,然後才去束上圍裙戴上袖頭,等到她從塑料兜裏拿出那幾樣調味鮮菜要去衝洗時(其實,倪秋把這幾把鮮菜已經擇洗得很幹淨了),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泥鰍,竟然一條也看不見了,——這短短幾分鍾,它們全都鑽進了豆腐裏。她搖了搖頭,不出聲地笑了:這是豆腐,是不是比泥土更香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