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秀和倪秋確實非親非故,然而,他們的關係也確實非同一般。他們的認識很有點傳奇色彩。
倪秋到底姓什麼,無人知道,他是一個孤兒,不滿周歲的時候被遺棄在市郊,是一位居住在郊區靠承包村裏的兩口魚塘以及冬天去市裏撿垃圾的孤寡老人把他撿了起來,因為不知道父母是誰,就隨了這孤寡老人的倪姓,村領導以這位老人兒子的名義給這個孩子上了戶。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農村的物質生活已經比前些年好多了,況且,這孩子命硬、命大,不但吃大娘大嬸大嫂的奶能長,就是吃粗糧米粥也很香甜,就連倪姓老人從市區垃圾裏撿來的那些剩菜剩飯,他也吃得有滋有味。風裏來,雨裏去,好像是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見風就長,逢雨就發,眨眼間,這孩子便長成一個又粗又壯的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從西邊太行山下發源滾滾東去的衛河流到這裏後像扭秧歌一樣,在這裏扭了幾扭,留下了幾個回水窪,突然拐了個彎,改為東北方向奔湧而去。而這幾個回水窪,便成了魚鱉蝦蟹們的天堂,它們在這裏歇息,在這裏嬉戲,在這裏繁殖。如今,這裏不但是市民們一飽口福不可或缺的福地,也成了市郊好幾個村的搖錢樹。那位被倪姓老人收養的孤兒跟隨著倪姓老人不但學會了在艱難困苦中生活的本領,更學到了在這幾個回水窪裏和水族打交道的本領,一年四季,不論春夏秋冬,他都能光著身子像魚一樣在水裏遊來遊去。說不上是幾歲,更不知道是哪一年,他的皮膚變得黑亮黑亮,胳膊上肱二頭肌、胸脯前發達的胸大肌,以及大腿上和腹部的腱子肉一塊塊該凸的凸起來了,該凹的凹下去了,該圓的圓起來了,該暴的暴起來了。當然,這些都是身體上看得見的變化,而那些看不見的變化更是讓人目瞪口呆、驚詫不已。首先,他對魚鱉蝦蟹的重量,一看一個準,無論大小從不上秤稱。來他的鮮魚門市部買魚,不管是活魚還是死魚,你隻要指給他看了,他馬上就能給你報出來它的重量,並且按照當時的市場價,分文不差地告訴你價錢。據說最初有些人不信,常常再拿到公平秤上去鑒定一下,鑒定過後發現誤差一般不超過二十五克,也就是說,誤差不超過半兩。久而久之,周圍細心的老顧客還發現,誤差基本上都是超重的,也就是說,往往是多出來的。有人問倪秋,倪秋一臉不屑地說,水貨,是從水裏撈出來的,當然應該去一點水了。現在,倪秋鮮魚門市部的生意非常好,這不僅僅因為大家都知道倪秋的魚是自己養的,不用催生素之類的化學飼料;也不僅僅是因為倪秋的魚味道好,上午上市的魚全部都是黎明時才從魚塘裏撈出,即便是有個把魚死了,那也是因為運輸途中、或是什麼外力而造成的,絕對不會變質,讓人們吃著放心。來倪秋這裏買魚不但省心省力,更變成了一種享受。老顧客來這裏買魚不用挑,隻要報出來要多重的,倪秋是手到擒來。菜市場裏,顧客們口裏報的數字,倪秋抓魚時魚拍打清水發出的“嘩嘩”聲,還有魚尾擺動揚起的水花,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如果沒有這道風景,菜市場裏似乎就缺少了點什麼。以至於後來,工商部門互相間組織參觀、組織學習、組織交流時,倪秋賣魚成了必不可少的保留節目。再後來,附近的幾家大酒店、大飯店要把倪秋的魚包下來,也就是說倪秋就用不著再開這個門市部了。然而,倪秋不幹,他說,你們要的魚,我該送還送,但門市部上我還要賣魚。每天看不到顧客從我這裏滿意地把魚提去,就是錢賺得再多,我也不開心。
說到梁文秀和倪秋的認識,這裏麵還有一個帶著幾分曲折、幾分驚險的故事。前幾年,在梁文秀剛剛調到衛河市任政法副書記還沒有多久,噩耗傳來,丈夫在排險中不幸壯烈犧牲。瘦弱的梁文秀平時性格雖說非常剛強,然而這種打擊卻也讓她整整臥床三天。第四天早上,她覺得心裏憋悶得慌,便收拾了一下丈夫曾經用過的一副釣竿,騎了輛自行車無目的地想到市郊的什麼魚塘去釣魚,借此來排除心底鬱悶。支好那隻小馬紮,坐到了魚塘邊,又把魚鉤甩到魚塘裏,她便兩隻眼睛盯著水麵在那裏發愣,有沒有魚咬鉤,魚浮動了沒有,她全然沒有留意。過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像一尊雕塑一樣,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丈夫的音容笑貌仿佛出現在水麵,是在笑她不知道怎麼起鉤,還是在笑她修煉不到家,沒有足夠的耐心?也許這些都不是,而是丈夫就笑容滿麵地站在她的麵前,和她談家長裏短……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太陽已經偏西了,觀察了一陣子,也聽了一陣子,梁文秀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位黑大個是這幾口魚塘的承包人,那四五個年輕人和自己一樣,是來這兒釣魚的。現在,他們釣夠了,抬著釣出來的一編織袋魚就要走,黑大個跟過來收費,他們不願給,便發生了爭吵。梁文秀已經看出來了,這四五個年輕人確實不是良善之輩,一個人在和黑大個大聲地爭執著,另外的人卻乘著黑大個顧此失彼之機,對他施加拳腳。一開始,黑大個並不在乎這一拳兩腳的,但沒想到這幾個年輕人得寸進尺,下手越來越陰,終於把黑大個惹惱了,揮起胳膊一發力,兩個小年輕人便被他扔到了魚塘裏。雖說這時不是冬天,並不冷,但是冷不防被人扔到魚塘裏,況且魚塘裏的水又有一到兩米深,在思想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兩人蹬了幾腳沒有蹬著塘底,心一慌,便就灌了幾口水……岸邊站著的另外三個年輕人慌了,大聲喊叫起來:“救人哪,有人落水了!”然而,任憑那三個人怎麼喊,黑大個兩手抱在胸前,冷笑地看著這兩個人在水裏的狼狽相,無動於衷。那三個年輕人見勢不好,從魚塘岸邊跑到了公路上,釣的魚也不要了,發動起路邊停著的那輛小汽車,便朝城裏駛去。沒過多一會兒,他們便又都回來了,從車上下來後,多了兩個年紀大些身著警服的人。這時水中的兩個人已被那個黑大個撈了出來,正老實地坐在魚塘旁邊發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