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一條寬闊的六車道公路從太行山前經過共城市的南外環向遠處延伸,往東南方向行駛三十五公裏便是衛河市,出衛河市再往東五公裏就是高速公路了。這條高速公路在國家交通運輸網中是條南北走向的重要幹道,隻要一上了這條高速公路,不用下路,按照路旁的路標便可以駛向四麵八方。

參加過煤礦開工奠基的領導人都很忙,奠基典禮剛一結束,他們就都匆匆忙忙地擠出一張燦爛的笑臉,象征性地互相握了握手、道個別,各自坐到自己的車裏便都分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能源電力部的部長鄭勝利卻沒有返回北京,而是住到了衛河市的太行賓館——這是衛河市委、市政府安排的——說是要聽聽衛河市政府關於衛河發電廠選址的詳細方案。

下午四點鍾光景,梁文秀從共城市返回到衛河市,她讓司機小於直接把她送到了她居住的那座小樓前,然後對小於說,你回去吧,今天大概不會再用車了。

小於點了點頭,輕輕地加了一句,有事就叫我。奧迪車似乎並沒有停留便開走了。

半下午回家,這在梁文秀是史無前例的——尤其是在她就任衛河市的市委書記後,確實沒有過。四年前,不,準確地說是三年零八個月前的一個夏天,她還在擔任市委副書記時,她的丈夫——省公安廳的爆破專家在一次排除建築工地二戰時期日本軍隊遺留下的炸彈時壯烈犧牲了,她唯一的女兒瑩瑩又在國防科技大學上學,獨自一人的她便沒有了家的概念。她的父母親一直跟著她的弟弟在南方的一個城市生活,她的公公婆婆本來就跟隨著她的小叔子在家鄉生活,現在丈夫不在了,來往就更少了。原來家中還有一個保姆,幫她洗洗衣服做做飯,料理一下家務。丈夫去世後,她幾乎一天三頓吃在機關食堂,又很少洗衣服,便把這個保姆也辭退了。

梁文秀早早地回到了家裏,脫下剛才在煤礦奠基大會上穿的禮服,換上了兩天前就精心挑選好的一套淡藍色的很柔軟很舒適又很素雅的純棉的便裝,提起一隻過去保姆用來買菜用的白色菜籃子,匆匆地向居民區的菜市場走去。她貼身穿著一套棉毛衫,罩著的這套便裝又是那樣合體,使她平時並不怎麼健身的體形顯得風采依舊。她腳步輕盈,臉上是自信、舒心的笑容。這笑容對她來說真是久違了:平時,她臉上也常掛著笑容,但那笑容是職業女性的那種僵硬的笑容,沒有甜意,更不生動,也不活潑。而今天她臉上的這笑容,才是真實的,有內容的。

菜市場不遠,出市委家屬區往西拐個彎再走二百米就是。

半下午,不是買菜的時間,不用擔心碰到熟人。再說,要買的東西也不多,也不複雜,五斤豆腐,還有幾把調味的鮮菜:香菜、韭菜、蒜苗、韭黃……諸如此類。隻是這豆腐不是使用現在流行的點法,既不是使用鹵水點也不是使用石膏點,鹵水點的豆腐黑,而且有異味,石膏點的豆腐沉,而且硬,隻有草木灰點的,特別是用稻草燃燒後留下的那點新鮮的稻草灰點出的豆腐,才原汁原味,才又鮮又嫩。那幾把調味的鮮菜在菜市場隨時都可以買到,而這用稻草灰點的豆腐現在卻不容易買到,這隻有托倪秋來辦了。倪秋在菜市場有間賣鮮魚的門麵,在市郊有幾口魚塘,魚塘旁邊還有人種水稻,吃這種豆腐隻有托他了,那三斤現在還在盆裏養著、而且每天都要換一次清水的泥鰍,也是一星期前托倪秋搞來的。這五斤稻草灰點的豆腐和這幾把調味鮮菜,兩天前就已經和倪秋說好了,肯定沒有問題。隻不過梁文秀不讓倪秋往她的住處送而已。

已經到了半下午,倪秋的鮮魚門市已經沒有了魚——其實,他的魚早在上午十點多鍾就已經賣完了,按照平時的習慣,倪秋早就把門市的裏裏外外用水衝洗了一遍,回他的魚塘了。可是今天,他沒有走,先是睡了一覺,然後又拿出一包鐵觀音,衝了一大缸噴香的茶水,悠然自得地坐在那裏美美地品嚐,是那樣的愜意,那樣的恬淡。

梁文秀過來了。她一拐進菜市場的大門,倪秋那雙魚鷹一樣的眼睛就看見了她。他連忙從矮凳子上站起來,走到屋角的塑料桶前把用涼水浸泡著的一塊又白又嫩的豆腐拎出來,又把盛著那幾味調味鮮菜的塑料兜拎好,等著梁文秀過來。

著便裝、穿軟底鞋的梁文秀來到倪秋的鮮魚門市部前,見倪秋已把要買的物品準備好了,親切地笑了笑,也不客氣,先是把那白嫩的豆腐小心地放到菜籃子裏,然後又把那盛著鮮菜的塑料兜接過來,隨手把一張拾元的人民幣遞給倪秋,輕輕問道:“夠嗎?”

“還多呢。”倪秋接過那張紙幣,憨厚地笑笑,說道:“今天就不找了,下次再算賬吧。”

梁文秀再次不出聲地朝倪秋笑了笑,一口排列整齊的碎玉般的牙齒露了出來,和倪秋那黑得發亮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其實,嬌小玲瓏、膚如凝脂一般的梁文秀和五大三粗渾身上下黑得像非洲人一樣的倪秋站在菜市場裏本身就是一道對比鮮明的風景,更何況一個是本市的市委書記,一個是普普通通的農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