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湖亭橋一談,李如荼很快便施展計劃的第一步。
韋正矩一去幾日未返,李如荼已經嗅到風雨欲來的氣味,料想韋家似乎掌握了些什麼。她不清楚,但是不安已經濃重得像海上迷霧般讓她迷失起來。她獲知金山寺一戰後,錢家兄妹似乎被韋氏迫離潤州,心中反而稍安,她不想把他們卷入這次鬥爭中。
要趕在韋氏動手前先發製人,所以她以“克伐怨欲,驕奢無度,逾閑蕩檢,少條失教”四大罪,把千樹萬樹驅逐出潤州,並修書一封,命人押送二人上京由曹王定罪。
小小的風波不過是借著孕婦的小脾氣作為煙霧彈,她不惜毀掉之前辛苦建立的“嫻熟公主”形象,連續責罰了兩個貼身侍女,最後是內務實在尋不到好的侍女而暫時派來以個心驚膽顫的丫頭。
這個無關重要的小插曲比起公主失蹤半年珠胎暗結來得就是長江波濤中的一層小波浪,沒什麼談資便被蓋了過去。緊接著,李如荼便要麵對孤軍作戰的場麵,她躊躇著是否需要杜子兼的助力。
從理性來說,她在府內步步為營,除了千樹萬樹,便隻有他能信任,可是韋家必定早已對他有所提防,凡事勢必落為後著。從感性來說,他對她付出太多了,這一戰,若是落敗,她自持公主身份性命無憂,但是他,不過是小小侍衛副統領,早已是杜家棄子。
罷了!
李如荼習慣了深夜裏幽歎,她實在不願意親手把杜子兼推向地獄深處。地獄,似乎隻適合她一個人居住吧?
夜裏一絲涼風也沒有,屋內像蒸籠一樣悶,怕事的丫頭早早擺下幾盆冰塊在牆角便退到屋外去。李如荼懷有身孕之後特別的怕熱,由於懷孕前三四個月她的神智尚在混沌中,一醒來便成為母親,這使她很難適應這種身份心態轉變。
以往她都會在半夜醒來時,由餘沛容遠遠沉穩的呼吸聲陪伴再沉沉入睡,失去了他,她的夜裏再也沒有安全感,從來睡得不安穩。
這一夜,她依舊在熱得透不過氣中醒來,隻是她沒有睜開眼,敏銳的感覺告訴他,悶熱的空間裏麵,還有另外一個人。
會是誰?
她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已經出賣了她,猛地睜開眼,屋內還是那幾支虛弱的燭火搖曳,沉默詭異的氣氛中顯得十分可怖。
那個人神出鬼沒,不願與她相見,她仍是芒刺在背,似乎幽暗中有雙炯炯眼睛注視著她。
她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汗水,連吸進的空氣都是熱的,汗像流不完似的,以袖擦過,又冒了出來。
李如荼皺了皺眉頭,邊大腹便便地爬下床榻,邊嘴中喃喃道:“早知道便不攆走那兩個丫頭,現在倒杯水也要自己動手。”
還沒夠到桌子,她腳下一滑,驚叫地向前撲去。
微風掠過,黑影一閃,李如荼不出所料跌入一個熟悉的懷抱裏,隻是曾經一雙穩健的手臂已經空留單臂。
她感覺他在接住她的身子時,身上一僵,隨之就是因為久違的接觸而輕微顫抖。
唉,終究還是來了。
他小心翼翼把她扶回床上,麵上有種被騙的恥辱與不甘,卻始終不忍心把她扔在一邊閃身而去。
“你深夜到這裏來,是因為擔心我?”
他咬牙不語。
李如荼坐穩,琢磨著字句,慢慢道:“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你可知道,你這樣無形中踏上一條不歸路。”
杜子兼單膝跪下,穩聲道:“卑職對公主不敢有非分之想,請公主……”話到了一半,他自己也覺得沒有說服力,半夜跑到公主房中還叫“沒有非分之想”麼?
李如荼輕輕歎道:“事到如今,我也有話與你說。”
如果告訴他,她不是新城長公主,他會依舊這般保護她嗎?在他二十餘年的生命裏麵,受得教育皆是如何保障皇家後裔安全,如今他篤信的家規,他投入整個身心的使命,他奉若神明的聖旨,在她身份揭曉後,會不會顯得非常可笑,可笑到他不能接受?
她擔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逼切而且好奇的眼神,閉上眼,深深呼吸,賭一把吧!
“我……”
“哈哈……”
在暗夜裏,這本來瀟灑的朗笑藏著一絲淒厲。在屋內的兩人麵上一白,同時向外看去。其實從笑聲,李如荼已經辨認出是韋正矩的聲音。
他,一直在外麵監視我們?
李如荼心髒還未開始劇跳,一團黑影襲來帶著難聞的異味,飛撲而來。杜子兼不敢怠慢,拔出腰間長劍向襲來之物一挑,隻覺劍尖所觸柔軟,心念一動,把物事輕輕一撥,落在桌麵上,把好端端的鎏金白玉瓶撞落地上。
杜子兼已經跨步擋在李如荼麵前,麵容冷峻。
“哐當”一聲迅速引起李如荼看去,她一下子站起來,待要看清。視線所觸,她忽地眼前一黑,幾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