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們都不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真正應該珍惜的,還是身邊人。
可他身邊還有誰呢?
平日裏最熱絡的要數蕭牧和程衍,夏雪也時常聯係他,可一到過年,他們都忙著和家人團圓,隻剩下他一個,這是理所當然的。
今年外環內不許燃放煙花爆竹,更少了份年味。易楊在店裏留守到大年夜晚上,一個個向他道別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扭頭就走。拉上卷簾門的那一刻,易楊覺得心似乎也被封上了。他感覺不到外界的熱鬧喜慶,也察覺不到內心的孤獨寂寥,隻覺得有些冷。
好在剛打包的飯菜還是熱的。
他豎起領子抱著餐盒加快了步子,那寒意卻愈發得了趣味般窮追不舍,最終逼得他奔跑起來。
一路跑上樓掏了鑰匙開門,試了幾次才□□鎖眼裏。“哢嚓”一聲,像擰斷脖子的聲音,讓他疑心自己早死了,隻是尚不自知地重複著生前的日子。
易楊把燈都打開了,又把空調調高了好幾度,往沙發上一坐,那藥盒便從羽絨服口袋裏滑出來,翻了個跟頭不動了,像一隻瞪著的晦氣的眼。
易楊移開目光,抓了茶幾上的飯盒打開來便吃了起來。他並不是餓,而是那裏頭還夾雜著一絲稍縱即逝的溫度,近似於家裏的煙火氣,像親人給遊魂供的飯菜。
以往,也是不回家的,可終究覺得是有家的。
可今年,當他在父親的墳前將最後一點積蓄給了那個生養他的女人時,他便徹底無家可歸了。
飯是什麼滋味,是吃不出的。吸一吸味道就飽了,鬼的“吃”法。
手機震個不停,都是拜年的消息。易楊吃完開始打掃,把這裏的挪到那裏,再把那裏的挪到這裏,可終歸就這麼點東西,沒事找事做。
等他看到屏幕上亮著“樊逸舟”的名字時,已是一個小時以後。
易楊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易楊?”
那邊熟悉的聲音依舊是那樣,麵對他總有些怯怯的,好似端著碗水,小心翼翼。
易楊“嗯”了一聲,那邊沉默片刻,才大著膽子道:“其實前段時間就想給你電話了,又怕你不高興。”
不高興?
他有什麼可不高興的?無非這麼點事,並不比從前更糟。
“我也想不再打擾你,可還是沒忍住……”樊逸舟隔著手機歎了口氣,“我也沒本事幫你,但我真的很擔心你。那些人,都是活得太空虛,獵奇獵醜,來滿足自己的陰暗心理。”
聽著這打抱不平的話,易楊幾乎能想象出樊逸舟一直都默默關注著他,為他心焦、為他擔憂卻又無計可施的模樣,不覺心中一暖。
“沒事,都過去了。”易楊低聲道,“你……最近還好嗎?”
樊逸舟聽易楊問其他,不由得心下歡喜,忙道:“我還是老樣子,帶了幾個學生,他們剛開始聽了些風聲還挺怕我,相處了一段時間又說我是個嘴硬心軟的,嬉皮笑臉,總鑽空子……”
易楊聽著樊逸舟絮絮叨叨地說,忽然有些心酸。樊逸舟從前不是個喜歡說事的人,即便在他麵前,也多是點到即止的,可如今他這一股腦地說個沒完,就好像……就好像他們沒有以後了。
“逸舟。”易楊深吸一口氣打斷了他,“還有事,先掛了。”
本來心裏就有個洞,他不想因為一時間的寂寞再卑鄙地給樊逸舟希望,也給自己軟弱的借口。
樊逸舟沒有料到易楊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聽到那一聲“逸舟”時,他幾乎要以為易楊後麵就要說什麼動情的話,可結果卻是這般決然地拒人於千裏之外。
畢竟相處了這些年,樊逸舟多少有些明白他的心思,輕輕歎了口氣道:“有時候覺得你很絕情,但又很欣慰。”
說完,樊逸舟自己先掛了。
易楊鬆了口氣,可心裏卻又像燒開了一壺水,咕嚕嚕地冒著氣泡,滾燙的,焦灼的,不肯平息。
無意識地打開電視,想聽點動靜,春晚已臨近尾聲,開始倒計時。
“五——四——三——二——”
喊到“一”的時候,窗外傳來敲打的動靜。
易楊一回頭,就對上一雙圓滾滾的靈動的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