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愣了愣,才意識到易楊是在調侃他自己。易楊是向來不開玩笑的,他做事總是太過認真嚴肅,以至於有時候和他說話需要多斟酌些,就怕他當真了,可如今卻似乎全然不同了。
“我不會再逃避了。”
謝錦天恨透了這群人。就是這些嘴臉,在全然不了解易楊的前提下盲目地追捧,千裏迢迢地前來隻為與他說一句話,合一張影然,可轉瞬間就憑著一張照片便毫不猶豫地將他從頂端拋下,聲討著、謾罵著,恨不得再補上幾腳來劃清界限。
他無法想象易楊看到這些言論會怎麼想,那些打破易楊平靜生活的瘋子又怎麼會在乎?他謝錦天辛辛苦苦地恪守著諾言,隻是為了易楊能過他想要的生活,然而就在一夜之間,一切都功虧一簣。謝錦天也試圖用幾個小號上傳辯駁的文字做的長圖,然而這些很快就淹沒在了排山倒海的質疑聲中。
謝錦天也知道,在這個輿論容易被輕易左右的網絡暴力盛行的時代,僅僅靠著他這點微薄之力根本不可能扭轉事情的走向,可他無法就這麼放任不管。心煩意亂了一整晚,熬到零點時,忽地就見粉絲群裏炸開了鍋。點開那個不斷刷屏的鏈接,竟然是易楊自己錄製的一段視頻。
易楊顯然是在自己家裏用電腦自帶的攝像頭錄的,因著像素不高,那清秀的臉麵便有些模糊,仿佛解體在這眾口鑠金的網絡中,顯得不真實。然而他的話語卻是如此清晰而透徹。
“照片裏的人的確是我,我在去年因為精神分裂症複發而住院,這就是當時的場景。”
易楊的雙眼直視著鏡頭,卻又仿佛穿透屏幕望著每一雙企圖窺探*的眼。
“我也曾一蹶不振,因為它就像個鬼魅,躲在暗處伺機而動,隻要我稍稍鬆懈,他便會占據我的意識。我一直試圖將它割裂,或者否認他的存在,這讓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朋友們推到公眾麵前,借著網絡發掘了更多可能,原來我也可以侃侃而談、落落大方,這樣的我很陌生,也很令我欣喜。漸漸的,我擁有了與另一個自己對話的勇氣,我試圖正視他,接受他,承認他是我的一部分。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終其一生都無法彌補的殘缺,但這並不是我的錯。或許正因為不再逃避,我反而輕鬆了許多,不再患得患失,不再畏首畏尾。對於今天的一切,我是有心理準備的,我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畢竟這是我的*。我想,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對他人坦誠容易,對自己坦誠卻很難。很慶幸那些我一度想要忘記的經曆,讓我擁有了能獨當一麵的鎧甲,你們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我並不需要借著他人的評價來定義我的人生。從今往後,我將依然故我,沒有誰該為此道歉。”
這短短兩分多鍾的視頻,謝錦天暫停了幾次才看完,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敲打在他的心上,滿是回音,分不清是心跳還是橫衝直撞的情緒。看完後,他久久無法平靜,他有些釋懷,又有些遺憾。釋懷的是,易楊似乎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裏已悄悄成長成無堅不摧的模樣,遺憾的是,他似乎再沒有守護他、庇佑他的借口。
謝錦天伸出手指,撫摸屏幕上易楊定格的臉麵。那臉麵放大了是一個個微小的粒子,他恨不得將它們都搜集起來裝進自己填不滿的心裏,而不是浮在虛空中任憑他人評述。他迫切地想要見到易楊,想確認某種連接,想告訴他這大半年來他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心境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然而卻不能。
謝錦天覺得身體沉沉的,有什麼一直往下墜,直穿透他的軀殼墜下來,呱呱落地。
謝錦天回過神時,已對著攝像頭錄了一段視頻,他沒有回看就放到了自己的微博上,隨後合上電腦,拿了車鑰匙出去。
晚上的申城依舊熱鬧,不夜城,不眠人,每一雙眼睛都有故事,卻鮮少有人聆聽。
謝錦天打開車窗讓冷風灌進來,原本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一些,可不知怎麼的,這在燈紅酒綠中穿梭而過的風反而令他迷醉。
謝錦天將車停在易楊的租房樓下,隱在轉角看著那扇依舊亮著燈的窗戶。
他帶了酒,從前他很少喝,怕自己不清醒,誤了事,可此刻他卻希望自己一醉不醒,得個放縱自己的借口。
醉眼朦朧間,他仿佛看到個熟悉的剪影映在窗上,而那個吻著易楊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