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踐諾(1 / 2)

易楊本可以用更惡毒的語言將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悉數奉還,可在看到吳招娣那眼神時,卻止住了。並不是良心發泄,而是忽然意識到,吳招娣是他在這世上的最後的至親,無論她做過什麼都無法抵消這個事實,雖不想承認,可她駐紮在他的血肉,駐紮在他的思想,是他如何都擺脫不了的一部分。他若不能處理好與她的關係,便不能好好與自己相處。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就是因為他一心想剔除自認為不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可如今,他清醒了,他想放自己一條生路,試著接受自己的全部,背負著所有好的、壞的,一同走下去。

回到租屋內的易楊,已然平靜了許多,因著自卑,他總不斷後悔曾經做過的決定,可在麵臨新的抉擇時又搖擺不定。但此刻,他的內心是毫無波瀾的,他很慶幸自己能夠與吳招娣做個了斷,說了多年來想說的話,點到即止,並不為過。

吃了藥,又網上買了個藥盒,打開最近淘來的二手收音機,易楊開始了洗漱。現在已經鮮少有人用收音機了,這款和從前易成剛反複修的一模一樣的收音機,連滋滋的電流聲都顯得親切,偶爾閉著眼聽聽,迷迷糊糊間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不過是放學回來不小心在沙發上打了個盹兒,不一會兒,易成剛就會來捏他鼻子喊他起來吃飯。

亦如發病時他看到的幻象。

從前易楊總選擇逃避,寧願搬出去住也不想看到與過去有關的東西,怕觸景生情。如今想來,他或許正需要這些個隨時隨地心酸一場、痛哭一場的契機,而不是累積到自己都無法自查的地步,一觸即潰。

電台裏,主持人正說著冬至要早些回家。溫暖的水流帶走了一天的疲憊,卻也在霧氣騰騰間,忽然點醒了易楊一件事。

這些天他被這接二連三的意外衝得頭昏腦漲、疲於應付,也便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巧合。先是謝煜和方爍,再是餘潛,隨後是吳招娣。這些曾傷害過他的人,仿佛按著事先寫好的劇本,一個個來他的生命裏謝幕。他們的結局都有著對應的諷刺,在乎感情的落得同歸於盡、在乎自己的落得病入膏肓,在乎錢財的落得一無所有。當初他們傷害易楊得到了什麼,如今就都變本加厲地歸還了什麼。

想到這裏,易楊不覺背後一陣陰冷,希望這一切隻是他多慮了。

“我不會再出現在他麵前。我也不會再讓任何傷害過他的人,出現在他的麵前。”

謝錦天恪守著他的承諾,尤其是後半句。

他用了近三個月的時間去策劃這一切,先是從他最痛恨的謝煜開始。

方爍並不愚蠢,要讓他上鉤很難,但好在他對謝煜的執著遠在謝錦天的預料之上。或許兩個人糾纏得久了,便說不清是因為愛情還是因為不甘。方爍顯然是將與謝錦天多年來的纏夾不清當成了一場角逐,非要分個高下才肯罷休,非要贏得徹底才算不辜負自己,因而謝錦天提出的能禁錮謝煜一生的一勞永逸的法子便顯得格外誘人。

要接近謝煜並不困難,無非是擺出苦大仇深的架勢大肆指責一番,做出一副渴望家庭溫暖的別扭模樣。彼時,鄭蕎已與謝煜複婚,對父子倆的和解求之不得,自然是推波助瀾、鼎力相助。於是,謝錦天便順著台階下,和和美美地一家三口吃上頓飯,冰釋前嫌。

謝煜或許是真的老了,太過渴望親情的溫暖,也便沒懷疑謝錦天浮誇的演技,就這麼在書房裏,被一次又一次地催眠。謝錦天將那些容易被排斥的念頭,一步步遞進式地植入謝煜的潛意識,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漸漸改變對方爍的看法,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為愛他愛得癡狂。

愛——多麼情有可原。

方爍再次出現時,謝煜已對他有了些舊情複燃的趨勢。方爍不提從前,隻像個朋友般問起謝煜的近況,卻在不經意間忘了掩藏對他的餘情未了。這在純屬為了補償而與鄭蕎破鏡重圓的謝煜心中,悄悄放了把火,燒得他在多少個輾轉反側的夜裏,淡忘了方爍所有的不擇手段,隻記得兩人在異國他鄉相互扶持時的不易。

日子越是過得冷清,心中的火苗越竄得高,直燒紅了雙眼,燒熱了頭腦,一發不可收拾地又一頭栽了進去。直到“意外”地發現,方爍與謝錦天的私會。

“你可悠著點,別被我爸發現。”

“現在我讓他朝東他絕不朝西,哪會起疑?這遠比報複要來得有趣。”

兩人碰杯的動靜,在間隔兩桌遙遙望著的謝煜心中激起了千層浪,他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隻覺得誰在他腦中撞鍾,綿延不絕地敲打著他,令他不得安寧。

等晚上如約而至地到了方爍家裏時,方爍已備了一桌的菜,正解圍裙。

“快洗手,趁熱吃!”

然而謝煜的目光卻隻落在方爍背後的砧板上,那上麵擱著未洗的刀。

等謝煜回過神來時,他已坐在了自己車裏,車停在路邊,雙手沾滿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