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兩清(1 / 2)

易楊自從火了以後,就經常有“□□”來他們的店裏捧場,易楊麵皮薄,但一來二去,也與一些誌趣相投的粉絲熟悉了,話也漸漸多起來。蕭牧和程衍眼見著易楊漸漸變得開朗,都感到十分欣慰。

冬至那日,店裏搞了個半天的活動,要求事先在微信上報名被抽中的九名客人到店裏來一同穿上漢服,學著古人“消寒”。包括易楊在內的九人在一番裝扮後,一起聚在包間裏,席地而坐,塗易楊自製的“九九消寒圖”。圖上按傳統繪著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對應一九,一朵對應一天。大家按著未來一周的天氣預報給梅花塗色,晴為紅、陰為藍、雨為綠、風為黃、雪為白,剩下的留待下次聚會繼續。等完成這項,桌案上便放上了九碟九碗,一同飲酒吃菜。易楊則給八位客人介紹了不少關於冬至的知識,又上了幾道他特意為這個節氣做的各個地方會在這一天吃的特色美食——滕州羊肉湯、寧波番薯湯果、台灣九層糕、江南赤豆糯米飯……無論是哪一樣,都令人食指大動,在座的自然又是一陣狂拍,紛紛曬到朋友圈,收獲無數個讚。

“那麼易老師,現在很多人冬至燒紙錢,也是以前留下的習俗?”

“是的,古人認為,自冬至起,陽氣回升,白晝一天比一天長,是下一個循環開始的標誌,所以冬至又被稱為小年,在這一天,人們會團聚、祭祖,到了明朝,皇帝還要祭天。”束發的易楊看起來就像個溫文爾雅的儒生,“隻是現在許多風俗都簡化了。”

“那易老師冬至都會做什麼?”那女大學生的一雙眼始終沒離開過易楊。

易楊卻對她那毫不掩飾的感情渾然未覺,隻因著她的話而些許黯然地答道,“掃墓。”

不知不覺,竟又過了一年。

易楊在活動結束後,便帶著白菊上了預約的駛向郊區的車輛。

因為恰逢周日,這一路很堵,半小時都不挪動一下,那一長串紅色的車燈反倒給了易楊一段沉澱思緒的時間。

去年今日,謝錦天因為得知是因著他母親的緣故而間接害得易成剛出事,良心發泄地帶著腳傷把他送去掃墓。當時或許是壓抑得太久了,又或許是因為謝錦天難得為他著想,在易成剛的墓前格外脆弱的易楊,鬼使神差地說了番心裏話,如今回頭看看,倒真像是博同情的低劣表演。

他還記得謝錦天拉住他時的表情,他問“還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卻忘了的?”

易楊直到那時才發現,盡管多年來他騙自己說不去責怪謝錦天,可他的心裏終究是恨的、是怨的。他恨謝錦天如此輕易地忘記,怨謝錦天從未發現他的異樣。可說到底,他喜歡謝錦天,與謝錦天無關。他不該把無法自救的軟弱歸咎到別謝錦天身上,也不該把一廂情願的後果讓謝錦天承擔。

謝錦天固然自私,可他也並不偉大。隻因為害怕崩潰,便隱瞞病情將樊逸舟當做替身,雖隻有屈指可數的幾次,但他已玷汙了自己的感情,他愛得並不純粹。

這般想著,便愈加看輕了自己,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低落過了。分明有了新的工作、新的身份、新的社交圈,可每當他昂首闊步地想要踏足全新的生活時,卻總舉步維艱。那些放不下的過去牽絆著他,時不時在遇到些不值一提的挫折時冒出頭來,先是披著就事論事的皮囊指手畫腳,隨後便由點及麵,由表及裏地徹底否定他的價值。

所謂自卑,就是這麼一種刁鑽刻薄的習性。

易楊無意間揣在口袋裏,就摸到個冰冷的小鐵盒。停頓幾秒,他忽地一開窗將那藥盒狠狠丟了出去。那墜落的弧線,讓他想到了那一日,他在吳招娣家裏往樓下扔的那台老舊的dv。因為年久失修,它早便壞了,可卻還沒死透。易楊一看見它就仿佛看到一隻窺探的眼,躲在房間的角落裏,幸災樂禍地記錄著他被謝煜猥褻的不堪入目的畫麵。

那幾年,他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他想過死,無數次。可每當看到謝錦天,看到謝錦天眼中那個依舊澄清、純淨的自己,就覺得隻要不死,就還有希望,隻要能熬過這最漫長的黑暗,他就能成為謝錦天和易成剛眼中的易楊,把日子過得平凡而幹淨。但他的內心又始終明白,這肮髒的烙印將追隨他一生,羞辱他一生。

說真的,他唯一感到輕鬆的,便是那段精神崩潰的短暫的一晚。他被攔在柵欄後,像看一部電影的觀眾,眼看著被壓抑已久的反撲的情緒霸占了軀殼,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他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徹底地放任自流,便可以免於被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