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楊瘋魔的時候,他拿起餐刀想刺穿的並不是謝煜,而是所有欺騙他、愚弄他、傷害他的惡意。他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結果這荒唐的令他唾棄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他溫順的表象,不過是因著將多年來積攢的狠戾都壓縮到了眼不見為淨的潛意識的角落,一旦被觸發,那反彈的力度勢如破竹,焚燒理智,洞穿靈魂,令他再是無法回頭。
他不得不正視他內心的這一場浩劫,若他能對自己更坦然些,或許這恰是一個浴火重生的契機。就在方才,他想要對餘潛做的,便是被傷害後自我防衛的反擊,可這一切突如其來地終止於餘潛的這一番話。
易楊開始懷疑,是否有誰在導演著他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真有什麼神祗,不然,他該如何解釋這接二連三的“補償”,這一切似乎都在實踐著善惡有報的天道輪回。
他的怒氣一瞬間被凍結了,他甚至能看到那鋒利的邊緣。
“我和謝煜,插隊落戶那時候就認識了,出國回來以後,我們也一直保持著聯係。當初,就是我替他催眠了錦天,讓錦天忘記他父親對你所做的事。”餘潛裹緊了圍巾道,“我不是沒掙紮過,但最終還是想著替他遮醜,警告過他別再這麼做,這事便過了,直到後來在大學裏又遇到你……你敏感、保守、多疑,每天都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打聽到你去過醫院,開了藥,總覺得你變成這樣,我該負一定的責任。我接近你,更多的是抱著贖罪的念頭。當謝煜知道我是你們學校的客座教授以後,更是要求我多關心你、開解你,他說他也很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但不知道該怎麼彌補,隻求能知道你的近況。”
不愧是心理學領域的教授,既定的醜惡到了他嘴裏,竟雲淡風輕到令人不好深究。
“所以,這就是你多年來出賣我的理由?”稍稍冷靜下來的易楊,因為這一番話又燃起了怒火,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卻依舊顫抖道:“如果你真的為我考慮,就不會在這時候告訴我你的病情,說到底,你算準了我不會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你希望我說什麼?原諒你?讓你心平氣和地離開?你和謝煜還真是一丘之貉。但很抱歉,從前那個軟弱的易楊,早在想和你們同歸於盡時便已經死了。現在我活著,就不能白白地活著。”
這一番話,易楊是憋著氣說的,其實他並沒有他所描繪的那樣瀟灑,不去留心還好,但每當他想掙脫,就會清晰地感受到那那些束縛著他手腳的枷鎖,他們左右著他的言行,令他時常到後悔,總覺得現在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餘潛卻忽地笑了:“能看到你生氣的樣子,有些欣慰。剛才那些話其實是故意說的,明天我就要回西安了,有些放心不下你,怕我走了以後,你還總壓抑自己。身心一致是很困難的事,言不由衷,或許就是一切疾病的根源。”
易楊愣了下,沒料到餘潛的初衷是這個。
“我沒什麼可替自己辯解的,多年來我都很矛盾,那天看到你崩潰的樣子,我是真的很後悔。”餘潛透過鏡片看著易楊的臉,“好在,我也算罪有應得。”
說完這些,餘潛便裹緊了有些起球的呢大衣,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腿腳已有些不利索,但腰板依舊挺得筆直。他就這樣蹣跚著走出街口,走出易楊的視野,走出易楊的生命。
易楊的眼淚忽地就下來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是真的將餘潛當做半個父親來看待,敬重他,依仗他,所以才會如此恨他的欺騙。他不忍心看以這樣落寞的姿態離去,可也無法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餘潛曾經和他說存在主義,說人生有許多無法避免的傷害和痛苦,但隻要它們存在,就有存在的意義,每一次堅持,每一次隱忍,每一次自愈,都會成長一些。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有些時候可以不堅持,不隱忍,不自愈,就放任自己的感情並沉溺其中?
就如此刻,他需要的是始終陪在身邊的默默無言,而非站在懸崖上的隔空喊話。
他仰頭看了看天,灰的,死氣沉沉。他摸出鑰匙開了門,並未注意到背後的視線。
之後的一段時間,天越來越涼了,易楊每天都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很簡單,卻也很滿足。再沒有人在他跟前提起過去的人和事,這清淨讓過去的一切都顯得十分遙遠,隻是偶爾,會閃回那幾張臉,令他心有餘悸。
餐館的營業額穩步上升,易楊斯文、蕭牧爽朗、程衍溫柔,三人的氣質和形象也是加分項,再加上有個可愛的蕭冉時不時係了個小圍裙來搭把手,很快這家顏值頗高的餐館便被好些女生發到朋友圈和網絡上,不少慕名而來的客人在嚐了菜色後卻都成了回頭客。天越冷,生意越紅火,商量之下,三人又請了兩位大廚,都是程衍認識的,廚藝不錯,人也踏實。這般,易楊便能騰出時間和程衍一起再研發一些新菜,還注冊了個公眾號,定期在微信上推送新菜單,隨後普及一寫與菜相關的人文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