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3章 傷(3 / 3)

優毅一麵如此心想,一麵拖著腳步逐漸往目標接近。

劈啪!

冰塊上出現了裂痕。

扣在扳機上的手指發出微動。

但比優毅緊扣下扳機的速度還要快上一步,冰塊的約束力一口氣崩壞了。

彈飛的碎片和水滴撞擊著優毅的戰鬥服。

麵罩也因飛沫而濕透了。

優毅反射性地以袖口擦拭。

少女的裸體在麵前開始出現變化。

小巧的乳房膨脹了起來,骨盆也擴張得十分巨大。就像反比例一般,腰圍緊縮得更為纖細。和伸長了一倍的細手細腳搭配在一起,變成了如同蜘蛛或蜜蜂般的外形。

“墮壞確認!”

杉下小隊長的聲音於辦公室響蕩著。

最後,少女從胯下到喉頭裂出了一條鮮紅色的肉縫,並長滿了非牙非刺的突起。

在變成異形的身體當中,唯有臉部依舊是原先少女的模樣。

那是一張擠滿了疑問、憔悴、與悲歎的臉。

“為什麼?為什麼願望都已經實現了……感覺卻不舒服呢?會這麼痛苦呢?”

它並非在征詢答案,隻是在喃喃自語著罷了。

瞪得大大的眼睛並沒有在注視優毅,什麼都沒看在它的眼裏。

“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

甩著散亂的頭發,屍人放聲吼叫。隻有聲音沒有任何異常,仍是一般少女的高音。

少女搖晃著可謂之荒誕的豐滿乳房,扭動纖細的蠻腰,以著伸長了一倍長、彎曲到不正常方向的手腳在地上爬行。半透明的粘液從巨大的裂孔中涓滴而出。除此之外,肩膀和側腹、還有乳房上也張裂著無數的口唇。

“混……混賬!混賬!”

理緒像是在掩護動彈不得的優毅似的,一麵繞身至側麵一麵擊發〈布裏凱莉瑪〉。

彈巢旋轉後,白光與寒氣被施放而出。

然而中彈的瞬間,子彈在屍人的體表隨著蒸發的嘶嘶聲響變成了水蒸氣。

剛剛還能發揮作用的寒氣現在完全被防禦住了。這是因為被對手高溫化的體表給抵銷的緣抆。

“岬,你退下,讓我來幹掉它!”

“叫我布裏凱莉瑪啦!我來打倒它!我要證明我的力量!”

推開要求退下的優毅,理緒向前邁進。

咻!

屍人的長手臂揮舞過來。

優毅飛快地撲向理緒,把她推倒在地。

揮舞過來的手臂從優毅頭頂數公分之處擦過。

強襲班隊員開槍牽製。

噴出火光的SPAS15和SpeCtrc-M4的子彈在蒼白肌膚的表麵彈跳。

沒有留下任何傷口或斑痕。但至少暫時牽製對手動作的效果顯現了。

“就是現在!”

杉下沒有遺漏任何空檔大吼道。

優毅以此為信號,拉起理緒一同後退。

“別一個人衝到前麵!隊長他們會變得綁手綁腳。”

“對、對不起,”

理緒離開優毅身邊,重新拿穩〈幻槍〉。

啪!

屍人從全身的小口吐出了某種東西。

“呀啊!”

“哇!”

突然竄起的大火把優毅和理緒分了開來。

亮度補正係統對從黑暗到強烈光線的轉變做出對應,修正視野。

受到熱度的逼迫,優毅退後到和理緒相對的牆邊。

〈STAB〉戰鬥服雖有耐燃性且耐熱能力極高,但也不代表就能完全防止住。

透過黑色衣裝傳來的火焰熱度火辣地折磨著皮膚。

火焰並非純粹的紅色,黃色與綠色也混雜在其中。雖然是狀似火焰色彩反應實驗的樣子,可是屍人自身便是超脫已知科學範圍的存在。這個火焰的顏色是否帶來了什麼影響呢。

“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感覺不舒服,”

在自己所引發的火焰之中,屍人仍是一臉饑渴的表情,在早已燒成焦炭的少年屍體上磨蹭著腰部。就算直接被火觸碰,蒼白的肌膚依舊不受任何傷害。

“滅火器,快去樓下搬上來!”

“了解!”

收到杉下的指示,強襲班隊員沿著樓梯急奔而下。

墮壞後的屍人在形狀與能力上千奇百怪。雖然幾乎隻有使用牙齒與爪子、以及觸手的攻擊,但其中也存在能噴射溶解液和毒物的屍人。想要在事前就對應全部的狀況是不可能的。

要是發展成火災的話目擊者也會跟著增加,不盡早處裏的話不行。

“讓我來收拾它!如果由我——我一定辦得到的!”

理緒放聲叫道,開始亂射〈幻槍〉。

她並不是朝著屍人。

隨處蔓延燃燒的火焰才是目標。

第三發、第四發、第五發……

被放射出的白色光芒強製性地降下了著彈點的溫度藉以鎮壓火勢。

可是並非完全有效果。屍人所吐出的液體近似凝固汽油,因為強烈的粘著性緊粘在地上,且由於高溫的緣故而持續燃燒著。

“啊哈……呼……啊呼……呼……”

理緒跪下膝,然後直接一屁股跌坐下來。這是因為〈幻槍〉的快感而產生虛脫,才支撐不住身體。垂靠在牆壁的背部則因自身的反作用力而反彈,不安定地搖晃著。

“岬、妳不行了!快住手啊!”

“還早……還早還早……!”

宛如要把優毅的呼喊排除出去一般,理緒就坐在地上射出了第六發。

光芒從槍口進發。

最後的巨大火團被撲滅了。大量的水蒸氣頓時散發。飄蕩的寒氣撫弄著優毅的靴子,在表層上結成水滴然後化為冰霜。

“啊啊……哈啊!”

理緒發出至極快感的聲音。在無力下垂的兩手之中,〈布裏凱莉瑪〉的三個彈巢正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空轉著。就這樣〈幻槍〉為之淡化、滲進空氣裏消滅了。理緒空無一物的兩手垂落於地板,頹倒成俯臥的姿勢。

強襲班隊員將動也不動的理緒拖出房間外使她撤離前線。

即使說借著訓練來習慣也是有其極限,和無法永無止盡地拒絕尿意與睡魔是一樣的意思。六連射對她來說也是個初體驗,是超越極限的行為。

房間的四處依然有爐火大小般的火苗在竄燒著。

理緒身上已經沒有能將之消滅的力氣了。

能打倒眼前敵人的,隻剩自己。

要是在這裏有一絲猶豫的話,危險將擴及到理緒、強襲班隊員、外頭的警察們、以及一無所知的市民身上。

為了避免讓這個風險發生,就隻有讓自己暴露於風險之中。

向那醜惡的肉塊、猙獰的怪物、殺人的妖怪、拋棄人類身分的家夥……

感到憤怒吧、焦躁吧、憎恨吧、畏懼吧。

必須掙脫理性的枷鎖,拚命地如此告訴自己。

為了增加風險,把安全帽也脫掉。

“嗚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優毅就拿著〈希利烏斯〉朝屍人衝去。

向著壓境而來的他,屍人抬起了長長的手臂。手指也伸長了數倍之長,上頭有著如同短劍般的爪子。

手臂揮舞而下。同時,有液體從乳頭上新張開的裂孔噴出。

優毅扣按在扳機上的手指因力量而發出顫動,被使勁拉緊。

爆發!

槍管為之破裂,閃光隨著轟音滿溢而出。

衝擊波震動了室內的空氣。

液體被光芒吞噬。

玻璃產生裂痕。

回過神來的震撼使優毅為之麻痹。手臂的骨頭就猶如變成了打擊樂器一般強烈地顫抖著。

少女所變形成的屍人四分五裂。

軀體已為之消滅。失去了支撐的四肢、頭顱滾落到房間的角落。?

希利烏斯。

全夜空最為耀眼的星星。

烈火燒滅者——與此名號相稱的破壞力隻憑一擊就將屍人的肉體為之粉碎。

“乎……乎……嗚!”

“呼……呼……嗚!”

優毅跪了下來。力量還在持續流失,就這樣直接跌坐在地,仿佛牙齒與骨頭等身體的堅硬部分開始融去一樣的感覺。

心髒的鼓動很快。仿佛血液以外某種更為酸甜的粘稠液體被灌送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般。腦海的中心一片模糊且感覺溫暖。

濕潤、模糊的視野緩緩地恢複。

正對麵的牆壁上遍布著扭曲的圓形龜裂和漆黑的斑痕。到剛才為止還是個屍人的肉體被〈希利烏斯〉擊碎了。

然而滾落下來的首級仍和一開始一樣,擺著一個有所欲求而麵露不滿的表情。

首級漸漸地崩壞而去,化為一灘黑濁的汙泥。

隻剩兩顆眼珠仍是白色的。

優毅不禁伸出左手捏住自己的臉。

自己是作何表情?

有沒有因為喜悅而變得扭曲?有沒有因為快樂而變得鬆懈?

沒辦法用眼睛確認。隻能用手指用力強硬地矯正表情肌肉。

些微的痛楚反而讓內心感到舒暢。

“你還好吧,希利烏斯?”

“啊……是的。”

優毅在發軟的腳使上力量站起身。好不容易從樓下辦公室運來滅火器的強行班隊員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剩餘的火苗。

“因為調查班人手不足的關係,有明方麵會優先處理,似乎等那邊搜證結束後才過來這裏。所以我們要留在這裏管理,你們馬上撤退吧。”

“……了解了。”

優毅撿起安全帽敬禮後,脫下〈黑革〉交給隊長保管。

滅火劑的刺鼻味、屍人殘骸所帶來的腥臭味、牆壁與地板的建材焦味,各式各樣的東西所混合而成的氣味竄進了鼻子與嘴裏。實際感受到戰鬥的緊張已解除的事實。渾身滿是汗水。這不隻是火的熱度與運動所引發的排汗,同時也是〈幻槍〉逗弄神經,讓生理現象產生爆走所引起的。

“喂,有誰能攙扶他一下?”

“不用了,我沒事。”

優毅向著看自己站不穩腳步而感到擔心的杉下再一次敬禮,然後強迫自己挺直身子。

就算平時不缺人力,碰上同時出動時人手也會不足。杉下在和優毅招呼完後,就一麵因白粉咳嗽不止,一麵和本部通訊、向部下發出指令而嘴巴閑不下來。

離開房間後,看見被其他強襲班隊員所攙扶住的理緒。

她脫下安全帽,胸口的拉鏈也往下拉開了二十公分左右。以求通風並冷卻發燙的身體。

理緒狀似滿足地微微揚起嘴角,半開的雙眼有些模糊且望向一無所有的虛空。緊密地貼靠在對方身上的身體斷續地發出痙攣。

“呼……呼啊……”

她仰起白嫩的頸子,任指尖在上頭滑動,不停吐出極為甜膩、仿佛有著粘性的喘息。

那是腦部為之充血、忘我的表情。

優毅的腦海裏浮現出剛剛所對峙的屍人臉孔。

無法被滿足、不斷渴求、饑渴的那張臉——那個和妹妹還有自己同世代的少女。

腦袋的中心又煩悶地緊繃了起來。優毅用力地甩了甩頭,把混濁的想象趕出了腦袋。

“希利烏斯,你走得動的話她就交給你了。”

“咦?”

強襲班隊員把理緒的身體給推了過來。

“反正你隻是要回本部去而已吧?再說現場這邊人手也不足啊。”

“我、我明白了。”

雖然優毅以肩膀撐住了理緒,可是因為身高差距的關係難以取得平衡。而且對方還完全處於虛脫的狀態。

“喂,岬……不對。布裏凱莉瑪,振作一點啦,讓我背你吧。”

“唔……啊啊,是棹原同學啊……”

就算在近距離出聲叫她,她的反應還是很遲鈍。甚至忘記要使用代號稱呼。既使如此,好不容易才成功背起了她。上次扛起一整個女生的經驗是在小學時背著妹妹,意外地感覺頗重。

“優……叫錯了。希利烏斯,謝謝你喔。”

理緒像是暍醉般地小聲說道,兩手環抱起優毅的脖子。尖細的下巴頂在他的肩上。

因為身體密合的關係,理緒所流出的汗水味道搔弄著鼻子。撐起大腿的雙手上一陣濕滑的觸感。

不對,這並不是隻有汗濕的程度而已。

而是很清楚地一整個濕淋淋,若是流汗的話這樣的量也未免太多了。

優毅放慢腳步,慎重地爬下階梯。理緒完全脫力的雙腳晃來晃去。

“不行了……完全都……已經……”

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表達什麼。理緒的聲音是不連續性的,無法把意思連結在一起,隻有溫熱的吐息拂過優毅的後頸。

“不舒服的話就別勉強說話了啦。”

“我才沒……不舒服……啊哈……”

縱使一樣是承受〈幻槍〉的快感,個人的差異仍十分龐大。

優毅是強烈的感覺於一瞬間到達頂點,發射後立刻失去意識,但相對回神的速度也快。而理緒的情況,雖然每一波的快感都比優毅還要微小,但似乎有累積後勁的傾向。

“……棹原的後背,好寬大喔……”

可能是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意識並未恢複的緣故,反應就像暍醉酒或還沒睡醒一樣。理緒毫無顧慮地把全身往自己背上靠,她胸部的彈性即使隔著兩層防護服依舊傳了過來。

“岬。廢話少說,快點睡吧。”

“人家才不想睡哩……真的,身體火燙……又熱……根本睡不著嘛……”

不用她說也知道。優毅自身的體溫應該也有上升才是,但理緒卻像得了感冒似的渾身火熱。

抱著滿腦疑惑爬完樓梯後,大廈的四周仍被巡邏車所包圍。或許是預防火災,現場也停著兩輛左右的消防車。

搭上黑色烤漆的廂型車,優毅讓理緒坐在自己對麵的椅子上。大概是因為身體還使不上力,她屁股坐得很前麵讓整個背往後靠,並肆無忌憚地雙腳大開。優毅低下臉來把視線栘開。

終於優毅自己的火燙感消退而去了。

他低頭看著特別發熱的右手。

據說〈幻槍〉的形狀和性能反應了獵人的個性與人格特質。

這點可以實際體會到。〈希利烏斯〉是優毅內藏的暴力與對其強烈避諱的具現化,而村瀨〈比托路基斯〉的射程距離之所以會趨近於零,則是因為他對格鬥技抱有自信,反映出了他對肉搏戰有所偏好的性向。

既然如此的話,理緒的〈布裏凱莉瑪〉又是如何呢?

大概反映的是她想要改變的念頭吧。

厭受到想變成其他模樣而非現在自己的心願,才產生出隨著必要變化出形形色色性質的〈幻槍〉吧。

心願——優毅對心底若無其事地所喃喃說出的字眼感到戰栗。

那是將屍人誕生出的動力。

不知名的那個少女大概一直夢想著和那少年結合在一起,這個心願將她化成了屍人。

成了屍人之後,性交卻變成了不可能的事。

跟自己一樣是十來歲。

要變成屍人,還是當個獵人?亦或者變成單純的屍體?

這三條道路肯定間隔並不遠。

在優毅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車子抵達了〈STAB〉本部。

“好了,岬……又叫錯,布裏凱莉瑪,我們到了,你站得起來嗎?”

“……嗯……”

理緒一臉疲倦的表情,但是仍一麵露出微笑一麵以自己的腳走下車。

“去衝個澡然後到暫歇室好好休息吧,你這模樣回家大概也會很辛苦吧?”

“嗯……就照你的意思做。”

“報告我會弄好的。”

“可是,狩野總指揮長她……”

理緒就連通過閘門的驗證機時放上識別證和掌紋的動作都讓人心驚膽跳。好不容易通過檢查進去之後,從喇叭傳出了聲音。

【奈櫬有要事去本廳了唷。】

這明亮女高音的主人原來是米亞。

“請問是有什麼問題發生了嗎?”

理緒向著附近的麥克風詢問道。在〈STAB〉本部內隨處都設置有監視錄影機和內線電話等裝置。

【不是什麼問題啦,隻是最近屍人連續出現的關係,所以要向上級報告。】

奈櫬徹底隻是個現場指揮官。她的上頭還有負責維持政府與關係省廳的連係,統籌〈STAB〉全體的總責任者在。而優毅們隻知道那個辦公室不在這個本部,另外設置在警察廳而已。

“有明那邊的事件比我們還早解決對吧?另一組成員的情況呢?”

【是啊,他們現在正在著手進行善後和調查的階段,奧格爾目前人在醫院。】

“難不成高出水出了什麼意外?”

優毅拉開理緒搶著向麥克風詢問。

就算強襲班隊員和貝妮朵拉堤跟在一旁,也絕非安全的保證。獵人所前往的可是彼此互相殘殺的戰場。實際上優毅就曾親眼目睹一名獵人殯命的經過,他的〈黑革〉也是該名死去少年所留下來的遺物。

【放心吧,隻是一點輕傷。】在〈STAB〉內的醫務室雖也能治療外傷,但這裏同樣有人員不足的問題。要在二十四小時體製維持人力有其極限,因為連日出動的關係輪班表也一團混亂。

【所以才讓他去醫院就診,而且那間醫院裏安排有知道關於屍人內情的人員。】

“是、是嗎……”

優毅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自己已經失去了父母和智笑美,前些日子才剛立下唯有勇生絕不讓他死去的誓言。

當然勇生也是一名獵人,而且也沒有選擇時常一起搭檔的權利。

現狀西言我們隻是無力、不值一提的棋子。

自覺到這件事情之後,他變得更在意勇生的安危。

嗬總之,詳細報告就等杉下小隊長回來吧。反正你們兩人的歸來也完成了確認,省略出麵口頭報告的部分也OK。】

“是的。那、岬妳也去休息吧。”

“人家現在不是岬,是布裏凱莉瑪啦。”

“既然已經可以計較這些有的沒的,那表示應該已經沒問題了。”

優毅自己也是因為汗水而一身粘答答,想快點衝洗幹淨。不隻是洗去汗水與汙漬,還有理緒殘留在手上、後背、頸後的觸感。

並非因為不快,隻是感到嫌惡。不是針對理緒,而是自己本人。

優毅目送先行離開的理緒,錯開時間前去淋浴間。當然浴室是男女有別,不過現在和她同時在一起就是感覺有些尷尬。

〈STAB〉的淋浴間和高中體育社團所使用的是相同類型。浴室前頭分有男女入口,裏頭區隔成單人用的狹小空間,上頭設置隻能遮住身體的推門。不過由於考慮到身材魁梧的警察也會利用的情況,因此比一般標準尺寸還要稍微寬大。

優毅一麵放著熱水流個不停,一麵拚命地自己搓著雙手。理緒身體的柔軟感觸以及汗水滲進皮膚底下的感覺一直停不下來。

縱使在理性上知道那隻是單純的妄想、過剩的反應。

“呼……”

強烈到讓肌膚感到刺痛的水流與溫度反而身心舒暢。能將剛才的戰鬥、還有之後所受到的各種刺激重新更替、全部抹去。

扭轉把手關掉熱水、擦拭身體。雖然沐浴乳和毛巾是必備品,也不至於連換穿的衣物都會隨時攜帶。

優毅隻好無奈地將還殘留著汗水的四角褲套上。

“……是不是把備用衣物預放在置物間比較好啊……”

在以往的出動中從沒注意到有這麼大量的排汗。

“唔……?”

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優毅抬起臉來。是強襲班隊員回來了嗎?還是有前來洗去練習疲憊的人呢。

結果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優毅想都沒想到的人物。

“岬、岬……?”

“在這裏我是布裏凱莉瑪。”

是理緒。濕淋淋的頭發,後頸和肩口還留有水滴。隻有在身體的部分以純白的浴巾覆蓋著。

向著一臉困惑、愣愣地呆站不動的優毅,理緒一步接著一步慢慢走近。

“你、你這身模樣是什麼意思……?”

“啊哈……我忘記準備內衣褲了,之前穿的又滿是汗水感覺超思的。”

果不出所料,浴巾底下是一身赤裸的嗎?

“總、總而言之!這裏可是男生的淋浴間耶!你該不會還沒醒過來吧?再去給我重衝一次冷水澡!”

“才不是,我已經沒事了。因為〈幻槍〉的感覺早就退去了。”

優毅別過臉,用手遮著眼睛,踩著不安穩的腳步向後退。後背推開了推門,被逼進淋浴的空間裏。手肘碰到了把手,變成溫水的水柱傾瀉而下。

“剛剛我忘了向你道謝,謝謝你。”

理緒輕輕地將浴巾滑落至腳邊,然後貼靠在優毅身上。

臉頰觸碰上胸膛,微溫洗澡水的薄膜將兩人重疊在一起的身體合而為一。

“我、我早聽你道過謝了!”

“有嗎……可是,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幫我。”

“反、反正不要黏著我!就叫你快點穿衣服啦!”

心髒的鼓動變得激烈、疊合在一起,仿佛兩個人共有著一顆心髒般。

由於攀升的體溫和冷熱不明確的水溫關係,皮膚感覺為之模糊,自我與他人的界線逐漸變得曖昧。溫水成了溶劑,將溫度劃一的自己與理緒肌膚的表麵為之溶化、互相混合,然後結合在一起。

要把她一把推開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發揮腕力是優毅所畏懼的禁忌。

以這種形式和女性接觸同樣也是他的大忌。

他十七歲了。說沒有意識到異性、戀愛——以及性是不可能的。

可是每當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就會回想起妹妹的遭遇。

那個受到欲望所驅使、以年幼的少女作為目標,企圖玷汙智笑美的男子。同時也是遭受被憤怒所支配的優毅痛毆流血的男子。

和他的行為不能混為一談。

對異性抱有興趣並非壞事也非罪惡。那是身為生物的人類與生俱來、極其普通的感覺。

優毅沒辦法將腦袋可以理解的事當作實際的感覺來接受。

他對自己的欲望及衝動有著超乎必要的恐懼。

那麼,所謂必要的基準又是什麼?

到何種地步是被允許的?

由誰來判定?

渴望與心願將人類化作怪物。

就連肉體的感覺也像現在一樣為之溶解。

自然之事、常理之事又存在何方呢。

“希利烏斯……你好棒喔。既強壯,又不會賣弄威風……”

“我、我說啊,你也很了不起啊。一開始牽製對方的行動,成功滅火都是你的功勞呀……而且這是隻有你才能辦得到的事情……”

“就跟你說叫我布裏凱莉瑪了嘛。呐、我之前不是有提過為了乾脆來偽裝交往嗎?你認真考慮一下那件事啦。我不討厭希利烏斯你唷。不,或許說喜歡也不為過。”

“你隻是還被興奮衝昏頭罷了。那時你的〈幻槍〉使用過度,然後碰巧待在那裏的人又剛好是我而已!”

“才不是這樣!”

直至目前為止和男性獵人裏蓋爾、比托路基斯搭檔的經驗也有無數次。當然比〈布裏凱莉瑪〉更為強力的〈幻槍〉使者也曾存在過。救過人、也被救過——理緒如此陳述著。

“可是讓我心生這種感覺的隻有希利烏斯你……”

這大概不會是戀愛——優毅的直覺告訴自己。

岬理緒隻是在尋求認同與同化而已。

因為沒辦法肯定自己、無法對自己引以為傲,才會為了確保自己可以置身的場所力圖提升實質的成績。從值得尊敬的對手身上感到過剩的好意,並謀求同化。

和優毅一味地封殺自己、不願解放自身感情的表露方式雖然不一致,但是源頭是一樣的。

“總、總之你暫且先離開吧!算我拜托你。”

所以優毅無法毫無窒礙地拒她於千裏之外。

他緊閉起眼睛,抬頭朝向天花板,盡量力求手部不要施力,摸索著想將理緒悄悄地推開。

這時,指尖碰到了異樣的觸感。那不是平常的皮膚,就算被水沾濕了還是感覺粗糙,異常僵硬的觸感。

忍不住張開眼睛一瞧。

剛才所碰到的原來是理緒的手腕,數條細長的傷痕被刻畫在上頭。

那裏是經常隱藏在長袖製服和戰鬥服之下的部位。

會讓人聯想起某種野獸體毛的複雜條紋或紋路。

“岬……布裏凱莉瑪,你這是怎麼回事!”

“啊,這個喔。沒什麼大不了的啦,真的沒什麼。”

理緒把優毅的手甩開,兩手背在背後。這麼一來,毫無遮掩的裸體便映入了優毅的眼簾。

“你、你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可能啊!”

就算優毅想要撇開視線,還是未能完全轉移。視線無法離開。

雖然隻有一瞬間的時間,但那個模樣已經烙印在瞳孔裏。

在傷痕上頭又刻下新的傷口,新舊層層刻畫,留下赤紅色線條痕跡的手腕。雖然左手上的疤痕數比較多,但右手上也有數條劃過的痕跡。

“放心吧,我沒有想死的念頭。”

理緒的笑容十分開朗。

不過那是既空虛又帶有寒意的開朗。

一般習於割腕的慣犯並非真心企圖自殺。

隻是憑藉痛楚與流血來實際感受自己是活著的。自我厭惡的念頭強烈,但不到完全否定以至於想一死了之的程度。會想獲得他人的注目和同情——據說幾乎全是出於這樣的理由。

可是,等到自殘的行為變成慣性之後,也可能演變成無關乎本人的意誌而死亡的下場。

理緒的傷痕十分粗硬。

在剛愈合的瘡疤上又以銳利的刀械劃過。她一直以來不斷重複著如此行為的事實不但一目了然,甚至用摸的也摸得出來。

“我隻是偶爾不知為何……應該說無意識之間就會這樣吧,是加入〈STAB〉以後才開始的。該怎麼說呢,你不覺得要嚐到一點痛苦才能取得平衡嗎?反正〈幻槍〉的感覺那麼舒服。”

“少胡說八道了!”

優毅不禁一把抓住理緒的雙肩。

理緒因為優毅唐突的行動而嚇得抬起頭來。

“好痛喔,希利烏斯……”

“啊……抱歉。”

他放開了手。

擊發〈幻槍〉與屍人戰鬥,然後將其消滅。藉由做這些事情渴求能獲得別人的認同,但卻又不能坦率地容忍異常的快感。

宛如在支付“多出來的零頭”一般傷害自己的身體。

不這麼做,平衡就無法維持。強烈到連自我都會為之侵犯的愉悅,會蠻橫地壓下天秤的其中一邊。

優毅自己不也是在剛才那場戰鬥之後以過剩的力量繃緊了自己的臉嗎。

“那個……對不起。我沒辦法去想像自己和女孩子交往這種事情。”

有夠沒出息。

智笑美她即使遭逢了那種境遇,還是能憑著自己的力量跨越心靈創傷,信任邂逅相識的勇生,並深愛著他。

至少,她試著去愛過。

和她比起來,自己直到現在還是一味懼怕、隻是不斷地束縛著自我,不去正麵接納,隻想著要把不斷逃避的現實給正當化。

“你的意思是……”

理緒的臉色一片鐵青。

“啊、啊啊、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討厭你……那個……我有很多苦衷啦……”

優毅仍是把視線轉移開來,嘴裏說著不成說明的字句。

“總而言之,我們現在還足以獵人夥伴的身分好好加油吧。如果隻是有事商量的話可以找我,不要再搞自己割自己那一套了。”

“……就說我真的沒有想死的意思了,那隻是很淺的刀傷啦。”

“聽我的就對了!”

“好、好啦……”

理緒被優毅惡狠狠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便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穿好衣服吧。要是再拖下去的話,搞不好會有誰進來也說不定,例如勇生他們那一隊的。”

“啊,那倒是。”

目送理緒慌張離開的背影後,優毅關掉了水柱。

他本來沒有像勇生那般積極懷疑〈STAB〉、並與其對抗的念頭。

可是,所謂的〈幻槍〉會不會是個比過去以來所想像的還要危險許多的存在呢?

失去了精神平衡的不見得隻有理緒—個人。譬如說,比托路基斯的過剩攻擊性搞不好也是〈幻槍〉的影響。或許和屍人之間確實免不了—戰吧。但是,從所謂戰爭的現實當中保衛自己也是有必要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優毅牢牢地緊握起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