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2章 被囚禁的人們(2 / 3)

優毅貼近勇生到臉快要貼在一起,然後窺視著螢幕。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件耶!要把目擊者完全控製在零也不可能吧。」

零碎的關鍵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黑色裝備的特殊部隊、短劍的記號、驅除怪物──有一部分是優毅的同班同學也曾經提起過的事情。

「其中有幾篇文筆風格特定的留言。大概〈STAB〉並沒有禁止散播接近真相情報的人物登入或將他拘禁起來。應該是深怕要是冒失地探查對方的真實身分或施加壓力的話會打草驚蛇。所以他們便流傳垃圾情報混淆視聽,對當事人則放牛吃草。」

雖然有所壓抑,但聽得出來勇生的聲音隨著每一句話力道、熱意、意誌都漸漸地增加。

「要是可以和這名發言者接觸的話……如果〈STAB〉沒有發現到,對我們來說會是個優勢也說不定。」

「……你說的或許沒錯,但可別輕舉妄動啊。」

勇生的直接讓優毅心生不安。

「你的目的是向屍人複仇吧?沒有必要和〈STAB〉搞到針鋒相對。」

「我隻是沒有打算成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機器人。不管是關於〈幻槍〉還是屍人,上層都有所隱瞞。為了不要淪為一個讓他們隨心所欲使喚的棋子,我們應該獨自收集情報,並事先準備好足以和他們對抗的王牌才對。」

優毅對勇生的強大意誌和行動力、以及知性感到驚歎。

可是他這性急的態度會引來風險。

果然得想辦法從旁盯緊他才行──優毅如此打算著。

「優毅哥,你怎麼看待〈STAB〉的徽章和代號?」

「問我怎麼看待……之前不是有跟我們說明過了嗎……」

代號是為了掩飾違法參加行動的未成年人之真實身分。徽章則是因為大家身穿統一的戰鬥服,臉又被安全帽遮著無法看見,所以便作為個人的識別之用。

可是勇生並未認同這個理由。

比如說異教集團中會賜予團員新的名字。這是為了切除他們過去所培養出的個人特性,以便讓他們毫無窒礙地全盤接受教義。失去了名字等同於喪失了自我與榮耀。軍隊裏在訓練新兵的時候會取以侮辱性的別名,隻用號碼呼喊俘虜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但是難以想像〈STAB〉所賦予的星星之名單純地也是一樣的目的。就算ID(識別證)上注明有本名是理所當然的好了,可是他們卻也鼓勵獵人盡可能地持續地維持著在當上獵人之前的學校生活。

如果說代號的目的是為了提升對〈STAB〉的歸屬意識的話,那麼這部分就顯得不自然了。明明獵人的數量就已經不充足了,卻還不想刻意加強向心力。

「而且還有那個徽章。關於屍人的情報和〈STAB〉的全貌,尚有連我們都沒被告知的內情存在。既然這麼用心保密內情,還用那個徽章實在太引人側目了。如果是想要區別身分的話,大可用號碼就足夠了。」

「你說的有道理呢……」

華麗的徽章和〈STAB〉不引人注目、不外流情報的基本方針產生矛盾。而且製服雖然也有點引人注意,但那也是基於機能所采用的設定,何況看起來也很像機車用的連身套裝和護具。實際上優毅最初目擊到貝妮朵拉堤之時,也隻覺得奇妙,並沒有產生想要加以追究的念頭。

「那徽章裏頭鐵定也有隱藏的意圖。我接受了代號。但不打算隻是掛著〈STAB〉的奧格爾之名受他們隨心所欲地操縱。我既沒辦法忘卻自己是為了櫂原智笑美複仇而與屍人一戰的高出水勇生,也無法舍棄。」

一麵筆直地注視著畫麵,勇生持續移動著手上的滑鼠。

即使再怎麼強調安全的保全係統,一般的建築物能有多少斤兩眾所皆知。特別是由該方麵的專家下手的話──雖然抱著如此自負的心態,但這棟公寓防衛異常地牢固,常駐警衛和管理人的監視十分嚴厲。

中年男子按壓著藍灰色連身衣的衣領,站在正麵玄關的前方抬頭仰望八層樓的建築物。他手上提著工具箱偽裝成電氣工程的作業員,備好的身分證當然也是假的。男子真正的職業為征信社調查員,換句話說也就是偵探。

客戶的要求除了在離家出走的兒子身邊負責監視與護衛外,還包括來到他一時逗留的友人房間設置竊聽器。調查對象於傍晚七點到家,房間的主人也在先前便已歸來。本來應該經由機器竊聽仔細地進行監視才行,但由於尚未能完成安裝,現在能做的也隻有從外頭確認窗戶的亮光和出入口而已。

現在這個時間的話,這輛車停在這裏也顯得很不自然。得盡早請替代人員到來才行。而且,明天無論如何一定得安裝好竊聽器不可。

「……媽的。都該怪那個年輕菜鳥,連個小鬼都沒辦法搞定。」

男子幾乎沒發出聲音,隻是在嘴裏碎碎念道。

數天前,年輕社員接觸了這棟公寓的住戶·櫂原優毅。本來應當在那個時候向他傳達高出水社長的意思後就把錢交給他,甚至籌劃好直接令他自己設置竊聽器。最後卻被對方拒絕收下現金,菜鳥就這樣無功而返。

畢竟還是個直到去年為止,一直從事著隻要展露製服、秀出識別證對方就會乖乖聽話這種工作的菜鳥,對於不適用這種手法的情況依然感到棘手吧。

老實說的話,雖然自己並不覺得送錢給那個名叫櫂原的高中生這種手法算得上聰明,不過既然是委托人的命令也隻能聽命行事。受到警察時代上司的邀請從事這個工作已經三年。雖然常常接受高出水社長的委托,不過那個人蠻橫霸道,以為給錢打發等同於施人恩惠,認為隻要這樣做就能讓對方受製於自己的影響力。

即使如此,委托仍是委托。總而言之隻能繼續監視了吧。

當他如此盤算,想要伸手去拿手機報告狀況的時候──

「──先生。」

突然被叫住了。他盡其所能自然而然地、一麵不輕忽對周遭的警戒一麵向聲音的源頭回身。

「是岩切?好久不見了啊。」

臉就不用提了,首先那個體格就令人印象深刻。他和以警察而言仍顯得身材魁梧的岩切在現在的工作上有數次接觸的經驗。

「非常抱歉,我能請您離開這裏嗎?」

形式聽起來雖是問句,但明顯地並不期待回答。也並非請願。

而是命令。這是習慣於向對方展現強製力之人極其自然的口氣。

「我知道您有您的工作在身,或許是受到來自某人的委托。但是我們已經完成交涉了,請找你們的社長詢問詳情。那兩個小子的監視和確保安全會由我們這邊負責。至於報告書我們也會弄一份有模有樣的東西出來,隻要直接把它交給客戶即可。」

岩切指著上頭,把大大的嘴巴彎與了へ字型。

宛如早已算計好了時機般地手機發出了震動。男子一接,打來的正是社長。所說的內容和岩切剛才的說明並沒有兩樣。

「……岩切……你現在所經手的是什麼樣的事件?」

就事前所調查的內容,不論是高出水社長的兒子還是那個房間的主人,都沒有與犯罪有所牽涉的痕跡。名叫櫂原的少年雖然因為卷進事件而失去了家人,可是不管是哪一個事件的犯人皆已鎖定,偵查也已經結束了才對。

隻不過,在運用過去的人脈進行調查之時曾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資料完備、也沒有不合理之處。但是也未免太過完美無缺了。所謂真正的事件應該會混雜著更不合理、令人費解的要素才對,可是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這樣的氣息。宛如並非實際存在的事件,而是經他人精密地拚湊完成的事件模型。雖然曾經認為是因為當時自己並不在搜查的現場,輾轉從他人口中聽聞的緣故才會有這種不適感的。

「關於自己現在所屬的單位我無法跟外人奉告。反正,我今天的身分就像四處奔波的信差就是了。總而言之就是人手不足。」

岩切的表情相當痛苦。那正是有所隱瞞的表情。他的逮捕術與射擊雖是一流的,但是他這個男人並非善於處理如偵訊和盤問這種心思必須細膩的事情才對。

「……有什麼內情是吧。」

「勸您不要插手涉入比較好喔……坦白說,這是一件苦差事。」

既然連擔當的現職人員都這樣過來關照,而且社長也決定就此作罷,那就無能為力,也隻能乖乖地收攤罷手。拿著由當局所提供的「報告書」代替品配合說詞。

「……再見了。」

男子離開之際道了聲招呼。當他從駛離的車上回頭一望,岩切正憤恨地抬頭仰望著公寓的窗戶。

「……嗯,是嗎……我明白了。那麼,岩切巡查長,你可以撤離現場了。請立刻回到本部。」

接到驅除了征信社人員的聯絡後,奈槻掛掉了電話。

「還真的是苦了他呢。雖說是迫於人手不足別無他法,不過竟被派去做和自己個性不合的工作。」

「或許你是過得很愜意啦,可是就連我也是在做和自己合不來的工作呀。」

「啊哈,你說得也對啦。」

在留有雀斑的臉上堆起苦笑向奈槻答聲的,是一名披著白衣的白人女性。

米亞·葛利多。是為〈STAB〉科學班主任。

個頭嬌小,麵貌稚氣。古板的眼鏡和隨意紮起頭發的模樣就算被形容是理工科的學生也不為過。不過,事實上她比奈槻還要更加年輕。一般來說的話正好是上大學的年齡。

七年前,以十三歲之齡便朝著成為醫學學者、生化學者之路邁進的米亞,差點被內忌妒的同學所化身成的怪物所殺。當時她獲救後,便當上了合眾國政府對策機關的其中一員,並成為屍人以及〈幻槍〉研究的先驅者。

本部內的總指揮長室。原先優毅等人被介紹進來時偽裝成牆壁的遮蔽物向上拉升,露出了數台監視螢幕。

上頭並不光是隻有茶水間與待機室等本部內的景象。還有幾個像是私人住家的畫麵被播放出來。諸如從天花板向下鳥瞰、和傾斜成歪斜狀的不自然角度,在在顯現出這個畫麵是由監視攝影機所拍攝出來的。

有窩在棉被裏睡覺的人、也有尚未成年卻正在猛灌黃湯的人。

奈槻一麵苦笑一麵用纖細的手指操作工作桌旁的控製台。其中一台監視螢幕上出現了『SoundOn』的顯示,聲音隨即從喇叭流放而出。

『如果〈STAB〉沒有發現到,對我們來說會是個優勢也說不定。』

『……你說的或許沒錯,但可別輕舉妄動啊。』

耳裏聽著勇生們的對話,奈槻苦笑了一聲。

高出水勇生──腦筋的確靈光。擁有觀察力之外,意誌也十分強烈。和隻會毫無意見地聽從命令的獵人相比可說是更有大放異彩的可能。

然而不管看起來再怎麼聰明,畢竟還是個孩子。明明優毅的公寓是由〈STAB〉所準備、提供的,卻太缺乏警戒心了。既然理解〈STAB〉是不惜使用肮髒手段的組織,當然就該對監視有所警戒才對。

由於要在高出水社長的家裏設置竊聽器有困難,所以對組織稱不上忠誠的勇生到優毅的地方借住對〈STAB〉而言反而可說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

正如他所言,現狀的報導限製不見得萬全。在現代的東京,要談完全的統一控製是不可能的。不論是屍人事件發生的頻率也好、行動電話與數位相機的普及度也罷,都和過去截然不同,縱使投入再多人力與預算也不可能完全隱蔽。

「……至少,隻要可以在事態暴露出來以前有所了結的話就好了……」

屍人的存在就像原因未明的疑難雜症一樣。隻能藉著對症下藥盡量減輕痛苦和受害。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米亞語氣冷淡,拿著手帕按壓著鼻子。自從到日本以來,她就飽受過敏性鼻炎的困擾。

『優毅哥,你怎麼看待〈STAB〉的徽章和代號?』

高性能的隱藏式麥克風一字不漏地收錄了勇生兩人的對話。

「說他們天真還真的有夠天真呢,不知道奈槻的心情又是如何。」

「那也是無可奈何啊。萬一讓他們知道,就沒什麼效果了。」

「因為不想讓他們重蹈自己一行人的覆轍?」

奈槻微微地點頭。

「昨天從華盛頓傳來了消息,聽說萊安死了。」

奈槻的柳眉因米亞的話語而一瞬間出現了動搖。

「死因呢?」

「是被人殺死的。他在刑務所內引爆了糾紛,然後在作業所和人動手互毆……」

「是嗎……這麼一來,七年前的存活者無庸置疑隻剩我一個人了嗎?」

奈槻萬般疼惜地以左手輕揉自己的右手。既纖細又柔軟的手指。上頭什麼戒指也沒有配戴。這是在過去創造出〈幻槍〉、破壞了無數屍人的手。

「……是啊。一旦知道了的話,想去忘懷就難如登天……要是失去了就會去尋求替代……就算明知那並無法滿足……」

纖細柔軟的兩手十隻手指就有如軟體動物的觸手般舞動著,而後緩緩地交纏在一起。

「萊安、卡西、米蓋爾……狄克、艾倫、黎明……」

奈槻一麵念誦著過去一同並肩作戰的夥伴──現在皆已一命嗚呼的名字,左手一麵愛撫著右手的表麵。溫潤地滲出汗水的皮膚宛如粘膜般地緊緊貼附、互相交融、漸漸發熱。在闔成細線般的眼瞼之間瞳孔發出了濕潤的水光,就仿佛被掛著一層薄紗似的變得模糊不清。嘴唇有些微微地張開,濕熱的氣息從裏頭呼出。

「奈槻!」

「啊!」

米亞的聲音把奈槻拉回了理智。

「振作一點,奈槻。怎麼連你也……」

「啊……啊啊。對不起,忍不住就……」

〈幻槍〉的發射會伴隨強烈的快感。這個經驗就算之後再也不擊發卻依舊無法忘懷。

就奈槻而言,她在美國的生活是漫無規律的。在事件結束歸國之後,不知如何處理無法被滿足的肉體,隻能一麵痛苦地扭動軀體、不停喘息,一麵強迫自己適應日常生活。把生死搏鬥與愉悅歡樂的那些日子視同南柯一夢──亦或者說就當作是一場惡夢。

可是,對其他的成員而言,與屍人之間的纏鬥跟往後的日常生活之間是一道沒有銜接處的交界。是一段發生在自己所生活的城鎮上的忌諱秘辛。

有沉溺於藥物的人。也有為了尋求替代〈幻槍〉的快感而以一般槍械隨意開槍、變成連續殺人犯的人。有離開紐約隱居到了南部的鄉下,最後卻因無法習慣而拿來福槍亂射的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抗屍人組織活動停止後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死亡了。

和被「隔離」到日本這個安全環境的奈槻不同,獲得槍械與麻藥相對比較容易的美國也是把他們領向毀滅之路的原因吧。

萊安隻比奈槻年長一歲,當時還不過是個高中生。是長著一頭枯草色的頭發和滿臉雀斑的纖瘦白人。

就連個性畏縮的他在與屍人的交戰之中,也漸漸地變得富有攻擊性、又極為好戰。並且在戰鬥結束之後,他依舊無法甩開這個個性。

而後,他便犯罪了。

萊安之所以能活到不久前,並非他在自製力與理性方麵有見長之處。而隻是因為他第一次意圖殺人時失手,所以被判長期的拘役而非死刑罷了。

「我是有聽說他在刑務所曾有過問題行動啦……這下場感覺就像是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吧……」

「拜托你喔,奈槻。可別死啊!」

米亞不安地低頭看著放鬆了姿勢,放任身體的重量靠著椅背的奈槻。

「放心吧……我不會死的。而且,我也不會讓那群孩子死去……」

奈槻將視線投注往那堆監視畫麵上。並不隻有優毅與勇生。還映照著數名年輕人,待在〈STAB〉的獵人穿著附有華麗徽章的戰鬥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