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回來啦。有出動嗎?」
勇生坐在地板上回過身迎接結束在〈STAB〉待機回到家來的優毅。由於擺放筆記型電腦的玻璃茶幾桌腳很矮,他的姿勢看起來有些往前駝背。
因為換洗的衣物沒帶幾件過來,所以勇生現在把優毅預備的汗衫當家居服在穿。又因兩人體格相差太大的緣故,雖然他已卷起寬鬆的袖子減緩不合身的情形,感覺還是有點滑稽。
「今天沒有出動。話說回來,明明有書桌可用,硬要在玻璃茶幾上打電腦不會很難受嗎?」
優毅放寬了製服的領帶。
「那邊是優毅哥的地盤吧?我是食客不好意思占用啊。而且習慣這個姿勢之後也沒那麼難受啦,優毅哥要不要來一杯?」
勇生舉起了裝有咖啡的杯子。裏頭所放的是即溶包。直到勇生跑來這裏之前,這個房間就連這玩意也沒準備。
「……仔細一想,當自己回來的時候家裏有人在的感覺還真是奇妙呢……」
優毅微笑著把上衣掛在衣架上。當他還是一人獨居的時候,常常都是衣服脫了就隨手一扔。隻不過當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其他人在時,習慣就會跟著嚴謹起來。
在勇生來以前,就連一聲「我回來了」的招呼也不用說,一直都是沉默無言地回家。回來這個既無燈光又無人聲的房間,也隻是為了睡覺而已。可是,現在完全不同了。不再隻是單純地維持生命,而是充滿過著一般人生活的實在感。
「我也一樣呀。回家後若隻有女傭在,總有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
「因為房子大所以感覺更加深刻嗎?」
「我是沒有那麼說的意思啦,喝吧。」
「喔、謝啦。」
優毅不客氣地接下勇生所遞上冒著熱氣的馬克杯。
由於隻是即溶包,所以不論香氣與味道皆不及〈STAB〉茶水間的自動衝泡機。即使如此仍倍感溫暖,直透心房。
優毅與勇生一同生活已經過了五天的日子。在這期間雖有數次〈STAB〉的勤務,不過屍人的發生和出動則是一次也沒有。
「總指揮長樂得都笑出來了。還跟我說什麼『你們住在一起可省了不少聯絡的麻煩呢』。」
「也是啦,就算萬一發生緊急召集,在一個地方就能召集到兩人,確實挺方便的。」
深夜在同一時間發生多起屍人事件等情況時,待機中的獵人也免不了受到召集。在這種時候,狀況和〈幻槍〉的威力雖也會列入考慮的條件,但獨居者會被優先選擇。既然也必須向家人隱瞞〈STAB〉的存在,那駕駛巡邏車前去和父母同居的住處也太引人側目了。不過話說回來,到目前為止有迫切到這種程度的事態也僅發生過一、兩次而已。
「晚餐你怎麼處理?」
「我在本部吃完才回來的。高出水你該不會為了等我,一直空著肚子還沒吃吧?」
「我也早就吃飽了。隻不過,能吃的基本上都是些速食或冷凍食品啦。就算能吃個粗飽,在營養方麵還是有大問題唷。所以不管是蔬菜汁還是維他命丸都好,互相提醒注意補充維他命吧。」
「說、說得也是。」
優毅愣著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是那種在外頭吃飯隻要肚子有吃飽就不會在意太多的人,在家吃飯時一直都是父母準備什麼他就吃什麼。而現在一個人獨居則是過著隨意糊口的生活。在勇生來到以前從沒注意過營養的問題。
「你要洗澡嗎?」
「不了,離開本部的時候就已經在那邊先衝過澡。就連晚餐也是在茶水間解決的。」
「是嗎。我有刷洗過浴室了喔。洗發精也差不多該去補充會比較好。」
「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忙。」
優毅還住在之前的家裏時,清掃浴室也隻有偶爾被叫去幫忙時才會動手去做。其實替那個大而無用的院子拔草才是優毅的工作。來到這裏之後也頂多隻會淋浴,所以在浴室的清理上就變得容易輕忽怠慢。除了有〈STAB〉的勤務以外,勇生幾乎每天都幫優毅清洗浴室,就連小角落也不放過。
「還有就是,床單我也幫你洗好了。」
「咦?你說床單……?」
勇生這番遠遠超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讓優毅瞪大了雙眼。
「反正這裏有烘幹機,試著洗過之後發現其實也沒有多費工夫啦。我本來想說隨便把你還在穿的衣服拿去洗你會不高興,所以隻洗了床單……讓你覺得困擾了嗎?」
「不、不會啊。是幫我省了不少事沒錯啦。隻是我不管怎樣,對那方麵就是很漫不經心。」
優毅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禁搔了搔頭。
「其實你不用替我留心這麼多也無所謂啦,又不是我老媽還是老婆。」
「我、我不是那種意思!我隻是因為做為一個食客,想多少盡量有所回饋,而且覺得優毅哥也該考慮一下生活的管理而已……!」
這下子換勇生露骨地表現狼狽。
「智笑美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頭哪。要是跟你結婚了,每天都得被使喚去檢查窗戶的邊緣有沒有卡灰塵。」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呢!而、而……而且我覺得家事應該夫婦倆人公平分擔才對……!」
勇生整張臉變得通紅不已。
「開玩笑的啦。」
笑聲很自然地湧現了出來。優毅本身就是個性很悶的人,而勇生正經的程度則遠超過他。勇生忙著學校與〈STAB〉還有自己的調查,在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做家事雖然讓優毅很感激,可是他還是有容易和人過於客套的地方,而且會對沒什麼大不了的字眼反應敏感。
對優毅而言,如果是自己孤獨一人的話,要能像這樣暢談智笑美的事情恐怕還得花上好一段時間吧。
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是一種救贖。所以他不想失去,他可以把保護勇生視為一種目的。
「……我說高出水啊,你放輕鬆一點比較好吧。」
「是這樣嗎?對我自己來說隻是在做份內的事情而已呀?」
優毅差點把咖啡噴在一臉正經、眼睛瞪得老大的勇生臉上。
「唉、確實我是常常被人說腦子很硬啦……」
「如果他們不是在開玩笑的話,那你還是稍微有所自覺比較好喔。我之前也曾被空手道的師父叮嚀過,想要在必要的時刻使出強勁的力道,最重要的就是先讓自己放鬆。搞不好,總指揮長一直叮嚀要我們持續一般的生活,就是這個理由也說不定。」
優毅坐到沙發上,把剩下一半的咖啡杯放在茶幾上。
打開電視後,畫麵出現的是夜間體育新聞。
自從遭遇事件以來,就沒有了看電視的閑情雅致,可是優毅還是喜歡觀看棒球和足球等格鬥技以外的運動。
「高出水,你會看電視嗎?」
「平時頂多就看個新聞或記錄片之類的吧。」
「那對國三生來說算不上很普通吧?」
「有一次智笑美跟我聊綜藝節目的話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時候,她也這麼嫌過我耶。」
露出苦笑的勇生眉宇間一瞬間浮現了狀似不快的皺紋。他的視線對著電視畫麵,上頭播出的,是今天職棒比賽的結果,最後是由巨人隊獲勝。
「高出水,你是反巨人派的沒錯吧?」
兩人不禁爆出大笑。
「我是對棒球沒什麼興趣啦,不過硬要說的話是反巨人沒錯。那有怎樣嗎?」
「沒有啦,隻是覺得你看起來就是那種感覺,我自己了不怎麼喜歡巨人隊。」
由於兩人自相識以來尚未滿兩個月的時間,住在一起之後總算才得以知道勇生在〈STAB〉以外的另一麵。並非隻有誠懇正經的模樣才是他。他不敢吃生魚片與香菇,偶爾睡覺時會說夢話,兩頓正餐之間不常吃點心解饞,喜歡在喝咖啡時配點甜食一起吃。
「……我家的老爸老媽是獨子和獨女,而且是道地土生土長的東京人。所以沒什麼年齡相近的親戚來找我玩的經驗……不過大概就像現在這樣的感覺吧。」
優毅慎重地避免去使用「小孩」這個字眼。
「或許是吧。我們家親戚雖不算少,可是我沒去鄉下玩過,他們也不曾來我家過夜。」
經濟方麵有所成就的史朗身邊,圍繞著為數眾多央求經錢資助的親戚。有些人態度卑躬屈膝,又有些人訴之以情,其他人則是仿佛半分威脅的模樣。麵對這群為錢而來的人,史朗隻要見對方可派上用場便以恩人自居的態度大方借錢,但是一旦判斷對方毫無價值可言,哪怕是多麼親近的交情他也二話不說地斬斷關係。
「我從上小學之後就目睹無數次這樣子的場麵,我爸也曾經有過刻意安排我在場的時候。就為了讓我學習如何區別有利用價值與無利用價值的人,然後不流於親人間感情的方法。或者說,他可能也有防止親戚向我哭求的意圖也說不定……真的是一個讓人不得不輕蔑的人呢。」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這裏喔。」
「果然還是讓你添麻煩了嗎?」
「不是啦。確實如你所說,有那種父母的話或許會覺得不爽,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一直逃避下去吧。」
受史朗差遣而來的偵探事件也告知了勇生。就唯獨那麼一次有接觸並說些奇怪的話,感覺是滿可疑的,但總比一直被糾纏不休的好。
「也對啦……可是在直到我調查的東西找出頭緒以前,可以拜托你讓我在這裏住下來嗎?何況那是我希望優毅哥也能有所了解的事情。」
勇生搬動筆記型電腦,自己也移動到和優毅的肩膀幾乎快觸碰在一起的位置。畫麵上頭所呈現的是搜尋畫麵。
「我在網路上做了大略的搜尋,調查雜誌和新聞的過期刊物,然後把在那裏頭所找到的關鍵字再拿去搜尋……重複無數次這樣的過程,有時候也會試著查證可能並沒有什麼關聯的情報。」
勇生一麵解說,一麵攤開展示數張資料的頁麵。
「幾乎找不到目擊者的大量殺人事件、以及未成年人犯罪,我以這些題目為中心來試著篩選過了。差不多從一年前開始,頻率明顯地持續在上升中。」
接著所展示出來的是勇生自己彙整資料後所做出的圖表。橫軸表示的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各個月份,縱軸則是事件的發生次數。
「這個次數是高出水你自己選出來的吧?也有弄錯的危險性不是嗎?」
優毅對於過度急速變化的折線上升角度抱持著疑問。
「是啊。我是抱著盡量以明確的基準來機械性地處理,小心不要參雜主觀意識的念頭。而這是限定條件於未成年人犯下的殺人案、有三名以上的受害者且火速地解決的事件所做成的折線圖。」
「火速解決?」
意料之外的字眼讓優毅的語調上揚。
「請看。這是目前所知確實和屍人有所關聯的事件清單,以及其新聞記載。」
以淑鵬女子學院和櫂原家的事件為起始,到數天前變形成機車的屍人為止。一覽表上彙整了優毅跟勇生在現場目睹到的事件、以及從獵人同伴口中所聽聞到的出動過程內容等等。
在新聞報導中這些事情全部被當作一般的事件和事故來播報,但沒有任何一件是在嫌犯不明的情況下遲遲未結的。不管哪一件事最後都變成犯人立刻遭到逮捕、或者被射殺而死,亦或因逃跑中碰上事故身亡這樣的處理模式。
「他們想散播假情報。可是另一方麵又想避免事實上不存在於這世上的犯人永無止境地持續逃亡讓市民感到不安。當作未解決事件的話,大眾傳媒也不會隻因警察的發表就感到滿足,反而有可能會變成獨自進行調查的模式吧。」
勇生也指正了實際根本不存在的虛構犯人被捏造而出的可能性。
大眾傳媒雖會追尋大量殺人案與奇異事件中犯人的過去,但對於犧牲者人數在一、兩名,被設定成為了謀財而害命的強盜殺人等淺顯易懂動機的案例,報導馬上就會沉寂下來。
「由於屍人的緣故,偽裝的殺人事件數勃發這個現象,正有助益於隱匿事情真相。因為個別事件的新聞價值就相對地會變得低下。」
「……我壓根沒辦法想得那麼深……」
優毅被勇生的知性和意誌給壓倒了。
「我有跟你提過在圖書館所認識那位鴨誌田學長的事情吧?他將來想成為新聞工作者,並對那股風潮抱持著疑問唷。」
「你該不會跟他說了什麼吧!」
優毅情不自禁地探出身體。
關於這個名叫鴨誌田雅文的高中生,曾有好幾次在吃飯時的閑聊中被提了出來。就耳邊所聞的內容來判斷,他個性非常正經又帶有潔癖般的天性,同時整個人的感覺是沒什麼架子且很容易親近的人。
既然連勇生都評論他很認真,所以本人大概就如他所形容的吧。
並且名列對學校和同學沒有正麵感情的勇生口中,少數算得出來的「朋友」。其他也頂多隻有據說是去年擔當學生會長的學長而已了。隻不過,關於沒什麼朋友這件事情,就優毅的立場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就是了。
「我沒跟他提到任何關於〈STAB〉和屍人的具體事情啦。隻有從他那裏學到許多事件資料調查的訣竅而已。我才不會隨便做出把人拖下水的行為。這點道理我還是有在思考的。隻是,當為了真相與正義而打算有一番行動的時候,把誌願成為新聞工作者的人摒除在外反而很失禮吧。」
「……我說啊,就別再提真相與正義那一套了。」
「優毅哥,你這是認為我做錯了嗎?」
勇生加強了語氣。
「我不是這意思……雖然不是說你做錯了……隻是希望你更慎重一點。」
勇生所說的事情,在理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曾有過將激情和正確性混為一談,然後兩手浴滿鮮血如此經驗的優毅卻心生遲疑。
「萬一我們打算策動某項行動的話,也會事先打優毅哥商量的,然後再介紹你跟鴨誌田學長認識。我是想就把大家當作同誌一樣。」
勇生稀鬆平常地將同誌此等生硬又非比尋常的字眼脫口說出。
「高出水,你過去也是想和智笑美成為同誌嗎?」
「那、那個……有一半是這樣沒錯……為了彼此的學校……」
「也就是說,另一半是很自然地男女之間的喜歡吧。不要習慣把所有關係都強迫貼上那種標簽啦。就很自然地認識了、交情變好了、然後產生了共鳴這樣不也很好嗎。好比說,就像我和高出水你一樣。」
「……這道理我也明白。」
對於態度有些溫吞但還是肯定自己說詞的勇生,優毅也放下了心中一顆大石頭。
「鴨誌田學長和優毅哥有點相像呢。不是長相外表,而是散發出來的感覺。如果碰麵的話應該很聊得來吧?」
「恕我無可奉陪,因為我對圖書館這種地方最沒輒了。」
就所聽到的印象,優毅覺得他的性格比起自己還比較像勇生。既充滿知性又富有行動力,而且正義感強烈──
和畏懼於發揮自己的力量,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拿不定主意的優毅天差地遠。
「反正現在你有〈STAB〉的勤務要忙抽不出時間,而且鴨誌田學長也說他得打工。總有一天,我會把他以我朋友的身分介紹給優毅哥認識的。就如優毅哥所言,因為我們之間有緣。」
「是啊。」
但是,所謂除了〈STAB〉之外該維持的一般生活,指的並不是單純隻有到學校出席上課,而是和朋友相處、好好地品嚐每一頓飯、為了打掃和洗衣而心煩諸如此類的事情吧。
「大致上,還有一個變更了參數所做的折線圖。雖然多少有些變化,不過基本的形狀並沒有改變。以及這個……」
回到原先的話題,勇生開始操作電腦。出現在畫麵上的,是連對網路很陌生的優毅也知道名稱的巨大BBS社群的留言記錄。
「幾乎全是些可信度零的胡思亂想,不然就是自稱關係者的假消息。隻要當仿佛多少有那麼一點接近真相的消息流出的時候,像是要降低其價值的留言就會出現。恐怕是〈STAB〉的情報操作吧。隻不過,極其稀有地接近事實的東西還是有的。當然了,可能隻是個偶然也說不定。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