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麵沉似水,他大概已悟到了些什麼,但此刻即使是他,也無法阻止真相的揭露了。

裴玄靜說:“女子患上血崩之症,通常的起因隻有兩個:小產,或者墮胎。這兩樣都有可能直接致命,即使當時僥幸活下來,日後調理不當的話,必染此症。陛下,宋若華患病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她在許多年前曾經懷過孕。”

皇帝的臉色更難看了。

裴玄靜不再朝他看。他叫她來,不就是要聽真話嗎?可惜,真話從來就不是那麼動聽的。

“宋大娘子死時,身邊放著一個偶人。妾在偶人中找到了一樣東西。今天,妾帶來了。”

她對陳弘誌道:“請陳公公將它呈給陛下。”

陳弘誌看著皇帝,見他點了一下頭,才戰戰兢兢地將漆盒捧上禦案。

皇帝示意陳弘誌打開盒子,朝裏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皺了皺眉,低聲命令:“取出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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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弘誌雙手探入漆盒,向來機靈的眼神也有點發木。他小心翼翼地將盒子裏的東西捧出來,放在皇帝麵前。

那是一個不太規則的圓形物件,大小仿似鵝蛋,外麵包裹著雪白的絲帕,並在頂端打了個結。淡淡的龍涎香氣隨之溢開來,和殿內鎏金獸頭香熏中的嫋嫋香芬彙聚在一起。

皇帝猶豫了一下,命道:“打開。”

陳弘誌將絲帕的結解開來,突然“啊”的一聲驚叫,向後倒退半步,撲通跪倒。

絲帕中央,赫然是一個骷髏!

但是這個骷髏比通常的骷髏要小很多,甚至比一般孩童的頭骨更小,額頂更圓更大,還缺了個洞。

——這是一個尚未足月、張著囟門的嬰兒頭顱,所以看著並不讓人心生恐懼,反而有些莫名的心酸。

皇帝從禦座上半抬起身,死死盯著骷髏,半晌才又緩緩地坐回去。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裴玄靜,你好大的膽子。”

裴玄靜向上叩頭:“陛下恕罪。”

“你知道朕在說什麼嗎?”

“知道。”

“知道什麼?”

裴玄靜挺直身軀,回道:“除了陛下的這塊絲帕,妾確實找不到其他能與這個尊貴的頭顱相稱之物,可以用來包裹它。”

皇帝咆哮起來:“尊貴?你有什麼資格評說尊貴!”寬大的袍袖掃過禦案,小骷髏掉落在花磚地上,還輕盈地彈跳幾下才停住,沒有碎。絲帕跟著飄落,剛好掉在它的旁邊。

“去,把這些東西都燒掉!燒成灰!”

陳弘誌撿起骷髏和絲帕,快速退下。

皇帝肅然而坐,凝望著禦階下那個纖美而倔強的身影——所以,這就是她帶來的案件結果?

裴玄靜用委婉又直接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當年那個令宋若華珠胎暗結,又使她終生背負難言的痛苦與屈辱的人,正是皇帝的親人,而且是他的至親長輩。

甚至這個骷髏頭的主人,也應該是皇帝的長輩吧。

“德宗七年,帝試若華以詩賦,兼問經史中大義,深加賞歎。遂納若華入宮,每進禦,無不稱善……”

獰笑把皇帝的嘴唇都扭歪了。

所謂的“誓不從人,願以藝學揚名顯親”;又所謂的“帝不以宮妾遇之,呼為學士、先生,連六宮嬪媛,太子、諸王、公主及駙馬皆師之,為之致敬”,如今想來,竟是恥辱得可怕。

普天之下,再沒有人比皇帝更了解宮禁深處的肮髒。金碧輝煌,藏汙納垢,這兩個詞從來